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罗布森大街是温哥华市的主要商业街，就像是多伦多的贝街，上海的淮海路，琳琅满目的时尚服饰店沿街而立，吸引着行人的目光。即使是在星期一，街上也充斥着购物的人们，尤其以年轻女子居多。顺着林立的店铺往下走，就见到越来越多的日本人和寿司店，路边店铺上的日本字也多起来。走在路上的日本女孩子看起来像是年轻的留学生，大都衣着时髦，一丝不苟地化着妆，雪白面孔上有着东洋人独有的傲慢和茫然，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比中国人更加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特别有人在异乡的苍凉感。
热爱逛街的燕妮在这里感觉如鱼得水，她轻装而行，沿着街一家店一家店地逛下去，但并没有真正买什么，一来这里的很多牌子她都不熟悉，风格也太北美化，不合她的口味，二来没有车，怕提着大包小包满街走累得慌。空着双手，反而体会到在陌生城市旅行的悠闲，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无牵无挂的轻松感觉。
在大商场的香水柜台，燕妮停下脚步，慢慢地试用摆在开架上面的各种名牌香水。从小她就是个香水迷，80年代，中国市场几乎完全没有真正的香水的时候，她就喜欢把花露水当成香水涂在耳朵后面，让那股沁香环绕着自己。虽然国产的花露水总是香得刺鼻，非得等干了之后，余香闻起来才有几分像茉莉花香味，而且老是一种奇怪的绿色，洒在白衬衣上面就有一个绿印子，干了又会发黄。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世界各地的名牌香水又重新杀回久违的上海滩，虽然价格不菲，一瓶75毫升常常要4、5百块人民币，但仍然深受时髦男女的青睐。在燕妮的朋友圈子里面，最普遍是香耐尔，阿玛尼或者CK，尤其是因为玛丽莲.梦露而出名的香耐尔5号，几乎人手一瓶，燕妮每次走进高级写字楼的电梯，几乎都能闻到那丝熟悉的幽幽香味。燕妮没有什么最偏爱的香味，她喜欢在不同的心情和场合使用不同的香水，而且乐于尝试新品种，所以她的身边永远摆着至少三款不同风格的香水。这一点她和安安迥然不同，安安有那种老派风格，她大学毕业那年去香港出差，遇到了心仪的香水，从此多年如一日，没有改变过。那款香水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叫做“1000”，又冷僻又贵，除了安安之外，燕妮从来没见任何人用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柜台的另一端，陈列着一排男用香水，燕妮一眼就看到那瓶淡黄色的BOSS，朴素的透明瓶子，银色的盖，很普通也很大气。看着这个熟悉的瓶子，她的心里慢慢荡起一种不知什么滋味的滋味。在离开上海之前，她曾经买过这种香水送给一个男人，不是因为喜欢它的气味，而是因为这个名字，他觉得很有种财大气粗的气派，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其实他不过只是个中型国营企业的总经理。打从心底地，燕妮认为这瓶香水就和这个男人一样俗不可耐。现在回想起来，燕妮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两年多，而且即使重来一遍，她也知道自己还是会再次选择那样做。
那是在至彬去美国之后的事，燕妮的感情因为受伤而变得现实起来，她决定放弃所有的年少轻狂，像许多上海滩精明能干的丽人一样，在人老珠黄之前为自己打好基础铺好路，那个男人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快五十岁，已婚，比她矮，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有钱有手段而且尊重她，舍得在她身上花钱，虽然不是汽车洋房这样的大件，名牌衣饰和首饰等小件却是予取予求。他喜欢燕妮的白领丽人气质，人漂亮又端庄，比货腰女或小家碧玉带得出去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燕妮从不缠着他或者要他离婚，让他始终保持了好丈夫好父亲的体面，对燕妮，他是又敬又爱，还有种高攀了的荣幸。所以当燕妮提出要移民加拿大，他知道留不住她，仍然尽心尽力地帮她搞移民的事，到最后燕妮临走前，他还大方地给了她几万美金的安家费防身。在燕妮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这么照顾过，虽然她并看不上他，也对这段关系难以启齿，然而对这个男人的风度还是敬佩的，而且始终心存感激，说起来，甚至还有两分真感情的。
这段往事，或者可以称之为这段地下情，是燕妮心头的一个结。和平常一样，燕妮不愿意多回想这段往事，她转开头，另一个香水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瓶阿玛尼的Gio，燕妮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迈克的卫生间的台子上看到过这瓶香水，也记得他身上那迷人的气息。她从架子上面找到Gio的试用小纸片，喷了一点香水在上面，随着纸片的扇动，那股像初夏雨后一样清新的香味弥漫开来，将她轻轻拥抱着。燕妮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她急忙拿起一盒没有开封的Gio，逃似地向收银台急步走去。
提着装了香水的购物袋，燕妮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躁动起来。她看到出口门旁边有一部公用电话，不由自主地就向它走过去。拿起话筒，投下一个25分硬币，燕妮拨了迈克的手提电话号码，她几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个电话号码记得如此之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拨号。电话响起，对方却没有应答，几声之后转到了留言信箱，迈克的声音在自动答复里面听上去那么冰冷和公式化：“嗨，这是迈克.布雷克的留言信箱。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请留下你的姓名和号码，我将会尽快回复。谢谢。”听到那尖利的“哔——”的一声留言信号，燕妮的胃因为紧张和失望，又习惯性地抽痛，她的手冰凉，凉得失去知觉，凉得再也握不住话筒，她赶忙挂了电话。
燕妮盯着悬挂在墙上的电话，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没出息，她觉得那么不甘心，于是投下另一个硬币。电话又被转到了留言机上，这一次，不等迈克的自动答复讲完她就败下阵来，匆匆忙忙地挂断了通讯。
在匆忙中，燕妮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竟然没有留言。她记得以前听在上海的美国上司抱怨过中国人打电话总是不留言，毫无理由地打扰了别人也不。他不了解羞涩的中国人还不习惯对着一部机器自言自语，在洋人看来，这就像见面不理人一样没礼貌。燕妮后来总是提醒自己无论如何要留言。但是今天，她竟然如少女般敏感和脆弱，一点也不象一个成熟女人。成熟女人应该理解迈克有可能也有权利不听电话，她也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听电话，但却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缓解心头的难过和不甘心。在面对和迈克有关的一切，燕妮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投降，虽然他和她几乎好算陌生人，但她已经彻底输掉了与内心情怀抗争的一切筹码。“飞蛾扑火”，燕妮突然想起了这个成语。
晚上，尽管由于时差的关系，燕妮从9点开始就犯困，她还是一直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等迈克回来。电视上正在播放着[老友记]，背景不时传来刻意的笑声，燕妮觉得他们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是莫名其妙，像个怨妇一样等着。
时间过得特别特别地慢，直到快12点，迈克才背着个巨大的运动袋回来。他是参加排球俱乐部的训练去了，训练完之后，队员们又惯例地到酒吧喝杯啤酒聊聊天，看电视直播冰球赛。开门进来，看到燕妮坐在沙发上，他有点吃惊，但仍然礼貌地打招呼：“嗨，今天好吗？”
坐卧不安地盼了一天，再听到他浑厚亲切的声音，燕妮觉得鼻子都酸了。她不想让迈克起疑心，所以故作轻松地答道：“挺好的呀。你好吗？”
迈克正要回答，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Pardon me”他拿着手机走回自己的房间，还轻轻地关上房门。在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听见迈克温柔地应电话：“嗨，莉兹...是，我刚到家...”。然后，厚实的门挡住了一切声音，甚至连电视里面那刺耳的笑声也似乎被掐断了，燕妮静静地坐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内心的失望如潮水般盖住了一切，也冻僵了她脸上的笑容。
第二天下午，燕妮算好了正是多伦多的午餐时间，给安安打电话。安安的声音听上去永远那么镇定，那么温和，叫人觉得受到支持和鼓励，心里舒服多了。燕妮尽拣些在温哥华看到的新鲜事来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能听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像个新移民那么兴奋和好奇，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累了，可电话那头的安安仍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最后，燕妮终于问了她忍了很久的问题：“安安，你认识迈克很久了吗？”
“算久了吧，三年多。”
“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工作原因。他的公司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支持顾问方，迈克被派到温哥华之前，是在多伦多工作的，所以我们常有合作机会。后来我们又参加了同一个沙滩排球俱乐部，而且在同一个队里面，慢慢就熟悉起来。”
“哦，这样啊。”燕妮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人挺好的，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安安似乎没有料到燕妮会问这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他和谁在交往，这是他的私生活，如果他不说，朋友们也不会问。”
“我也是好奇，随便问问。”燕妮赶忙解释，她怕再问下去安安会起疑心，于是转移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谈话。
每一天迈克都是早出晚归，下了班之后似乎从来不会直接回家，要么加班，要么参加排球俱乐部的练习，定期上健身房，还有约会，他过着北美都市单身贵族的正常生活，总是要到11点以后，才倦鸟知返般地回家来。燕妮呆在客房，能听到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就是浴室的水管闷然地作响，那是迈克在放水洗澡。如果燕妮还留在客厅里，迈克看到她会友善地打招呼，有时还闲聊两句，因为语言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沟通并不总是很流畅，而且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之间无法找到共同的话题，所以始终停留在简单的对话层面，不能更深入地聊下去。燕妮也想展开深层的对话，却常常觉得自己词不达意，而且越着急越讲不清楚，反而让双方都觉得尴尬。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周很快要结束了，燕妮觉得焦急而无助。迈克就好像生活在无形玻璃墙的另一边，她像看电影一样观察着他的生活，却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去。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快到周末，燕妮的回程机票是订在星期天的，她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辞。虽然她是万般不愿意这样离开，但LINC班开课在即，而且也担心自己是否住得太久，已经打扰到迈克。
周五的晚上，迈克出乎意料地很早就回家来，看到燕妮，很高兴地跟她打招呼。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没有紥领带，领口松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结实的胸膛和汗毛。累了一天，他的脸庞已经长出青色的胡子茬，正像俗话说的“5点钟的阴影”，看起来是那么英俊。燕妮几乎是心酸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涌上来，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定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太奇怪，让正要走开去换衣服的迈克停下脚步来：“你还好吗？”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挺好的。谢谢。”燕妮努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就好。”迈克笑了笑，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迈克——”燕妮叫住他，声音急切地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Yes?”迈克回过身来，不解地望着她。
“你晚上要出去吗?”
“不，我会留在家里。为什么问？”
“嗯，”燕妮突然觉察到自己的冒失已经让迈克不安，不禁犹疑起来。但是，想到过了今天，也许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迈克，或者再也没有机会走进他的世界，失望和不甘战胜了她的羞涩和矜持。“我们可以谈谈吗？”
“行。不过你想谈什么呢？”迈克认真地问。
燕妮决定补救自己的冒失，所以微笑起来：“不要担心，只是随便聊聊，我保证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O.K. 要现在谈吗？”
“不，不必。我等你换好衣服。”燕妮很快地恢复了矜持有礼的态度。
迈克敏感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仔细地观察燕妮脸上的表情，但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他觉得有点沮丧和不耐，就像看到一本用外文写的书，没有一个字是自己认识的。迈克是那种主流北美青年，对多愁善感的东方文化完全不能认同，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的世界观非常明朗和实在，喜欢的异性也都是独立自主，爱憎分明的女子，在他的生活圈子中，唯一的东方女性朋友就是安，但是他并不觉得安安是中国人，尽管安安有着不同的皮肤颜色，安安的身上混合着欧洲人的优雅和北美人的自信，在迈克看来，她就像那些从南非那种殖民地来的欧洲人后代，本质上并没有受到她曾经生活过的东方文化的影响，仍然保留着某些原有的特质，和他同源的，熟悉的，感到亲切的特质。
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出于好奇，他曾经和一个中国来的女留学生约会过一次，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也对他很有好感。但是那次约会却让他对东方女人感到非常失望，由此失去了兴趣。他觉得她和自己是那么地不同，完全不可能沟通。他不喜欢很多东方女人的造作和乏味，她们总让他想起曾经在画报上看过的京剧花旦照片，或者好莱坞电影里面吊着眼睛的东方女人，在充满形式感的脸谱和架势下面，除了许多无用的顾虑和矫揉，她们的内心世界其实非常迷惑和浅薄，让他感到无趣而且不舒服。他几乎立刻就肯定自己和东方女人之间不可能发展任何有意义的关系。而且，从香港来的男同学告诉他，许多中国女孩子的人生目标不过是找个男人当饭票，所以她们格外计较男方的出身和收入，以及是否慷慨付账，而不像北美女孩子那样，对男人的外表和个性更加有兴趣。他觉得这样的人生不仅是愚蠢，甚至可悲的。
此刻，他看着燕妮光洁的面孔，很多东方女人即使成年，仍然得天独厚地保持着像少女一样的肌肤和体态，以及那种羞涩的表情。燕妮和安安同年，都已经三十岁了，但她看上去比安安幼稚得多，而且看上去很瘦弱，像90年代初备受批评的时装模特风格。迈克非常不确定燕妮在想什么，要说什么，联想到她来的那天曾经因为孤独而悲伤，他甚至有些为她担心，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热爱逛街的燕妮在这里感觉如鱼得水，她轻装而行，沿着街一家店一家店地逛下去，但并没有真正买什么，一来这里的很多牌子她都不熟悉，风格也太北美化，不合她的口味，二来没有车，怕提着大包小包满街走累得慌。空着双手，反而体会到在陌生城市旅行的悠闲，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无牵无挂的轻松感觉。
在大商场的香水柜台，燕妮停下脚步，慢慢地试用摆在开架上面的各种名牌香水。从小她就是个香水迷，80年代，中国市场几乎完全没有真正的香水的时候，她就喜欢把花露水当成香水涂在耳朵后面，让那股沁香环绕着自己。虽然国产的花露水总是香得刺鼻，非得等干了之后，余香闻起来才有几分像茉莉花香味，而且老是一种奇怪的绿色，洒在白衬衣上面就有一个绿印子，干了又会发黄。后来随着改革开放，世界各地的名牌香水又重新杀回久违的上海滩，虽然价格不菲，一瓶75毫升常常要4、5百块人民币，但仍然深受时髦男女的青睐。在燕妮的朋友圈子里面，最普遍是香耐尔，阿玛尼或者CK，尤其是因为玛丽莲.梦露而出名的香耐尔5号，几乎人手一瓶，燕妮每次走进高级写字楼的电梯，几乎都能闻到那丝熟悉的幽幽香味。燕妮没有什么最偏爱的香味，她喜欢在不同的心情和场合使用不同的香水，而且乐于尝试新品种，所以她的身边永远摆着至少三款不同风格的香水。这一点她和安安迥然不同，安安有那种老派风格，她大学毕业那年去香港出差，遇到了心仪的香水，从此多年如一日，没有改变过。那款香水有个非常奇怪的名字，叫做“1000”，又冷僻又贵，除了安安之外，燕妮从来没见任何人用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柜台的另一端，陈列着一排男用香水，燕妮一眼就看到那瓶淡黄色的BOSS，朴素的透明瓶子，银色的盖，很普通也很大气。看着这个熟悉的瓶子，她的心里慢慢荡起一种不知什么滋味的滋味。在离开上海之前，她曾经买过这种香水送给一个男人，不是因为喜欢它的气味，而是因为这个名字，他觉得很有种财大气粗的气派，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其实他不过只是个中型国营企业的总经理。打从心底地，燕妮认为这瓶香水就和这个男人一样俗不可耐。现在回想起来，燕妮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两年多，而且即使重来一遍，她也知道自己还是会再次选择那样做。
那是在至彬去美国之后的事，燕妮的感情因为受伤而变得现实起来，她决定放弃所有的年少轻狂，像许多上海滩精明能干的丽人一样，在人老珠黄之前为自己打好基础铺好路，那个男人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他快五十岁，已婚，比她矮，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有钱有手段而且尊重她，舍得在她身上花钱，虽然不是汽车洋房这样的大件，名牌衣饰和首饰等小件却是予取予求。他喜欢燕妮的白领丽人气质，人漂亮又端庄，比货腰女或小家碧玉带得出去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燕妮从不缠着他或者要他离婚，让他始终保持了好丈夫好父亲的体面，对燕妮，他是又敬又爱，还有种高攀了的荣幸。所以当燕妮提出要移民加拿大，他知道留不住她，仍然尽心尽力地帮她搞移民的事，到最后燕妮临走前，他还大方地给了她几万美金的安家费防身。在燕妮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这么照顾过，虽然她并看不上他，也对这段关系难以启齿，然而对这个男人的风度还是敬佩的，而且始终心存感激，说起来，甚至还有两分真感情的。
这段往事，或者可以称之为这段地下情，是燕妮心头的一个结。和平常一样，燕妮不愿意多回想这段往事，她转开头，另一个香水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一瓶阿玛尼的Gio，燕妮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迈克的卫生间的台子上看到过这瓶香水，也记得他身上那迷人的气息。她从架子上面找到Gio的试用小纸片，喷了一点香水在上面，随着纸片的扇动，那股像初夏雨后一样清新的香味弥漫开来，将她轻轻拥抱着。燕妮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她急忙拿起一盒没有开封的Gio，逃似地向收银台急步走去。
提着装了香水的购物袋，燕妮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躁动起来。她看到出口门旁边有一部公用电话，不由自主地就向它走过去。拿起话筒，投下一个25分硬币，燕妮拨了迈克的手提电话号码，她几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个电话号码记得如此之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拨号。电话响起，对方却没有应答，几声之后转到了留言信箱，迈克的声音在自动答复里面听上去那么冰冷和公式化：“嗨，这是迈克.布雷克的留言信箱。我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请留下你的姓名和号码，我将会尽快回复。谢谢。”听到那尖利的“哔——”的一声留言信号，燕妮的胃因为紧张和失望，又习惯性地抽痛，她的手冰凉，凉得失去知觉，凉得再也握不住话筒，她赶忙挂了电话。
燕妮盯着悬挂在墙上的电话，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这么没出息，她觉得那么不甘心，于是投下另一个硬币。电话又被转到了留言机上，这一次，不等迈克的自动答复讲完她就败下阵来，匆匆忙忙地挂断了通讯。
在匆忙中，燕妮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竟然没有留言。她记得以前听在上海的美国上司抱怨过中国人打电话总是不留言，毫无理由地打扰了别人也不。他不了解羞涩的中国人还不习惯对着一部机器自言自语，在洋人看来，这就像见面不理人一样没礼貌。燕妮后来总是提醒自己无论如何要留言。但是今天，她竟然如少女般敏感和脆弱，一点也不象一个成熟女人。成熟女人应该理解迈克有可能也有权利不听电话，她也可以找出一千个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不能听电话，但却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缓解心头的难过和不甘心。在面对和迈克有关的一切，燕妮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投降，虽然他和她几乎好算陌生人，但她已经彻底输掉了与内心情怀抗争的一切筹码。“飞蛾扑火”，燕妮突然想起了这个成语。
晚上，尽管由于时差的关系，燕妮从9点开始就犯困，她还是一直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等迈克回来。电视上正在播放着[老友记]，背景不时传来刻意的笑声，燕妮觉得他们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是莫名其妙，像个怨妇一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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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卧不安地盼了一天，再听到他浑厚亲切的声音，燕妮觉得鼻子都酸了。她不想让迈克起疑心，所以故作轻松地答道：“挺好的呀。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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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燕妮算好了正是多伦多的午餐时间，给安安打电话。安安的声音听上去永远那么镇定，那么温和，叫人觉得受到支持和鼓励，心里舒服多了。燕妮尽拣些在温哥华看到的新鲜事来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能听起来兴致勃勃的样子，像个新移民那么兴奋和好奇，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累了，可电话那头的安安仍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
最后，燕妮终于问了她忍了很久的问题：“安安，你认识迈克很久了吗？”
“算久了吧，三年多。”
“你怎么认识他的呢？”
“工作原因。他的公司是我们公司的技术支持顾问方，迈克被派到温哥华之前，是在多伦多工作的，所以我们常有合作机会。后来我们又参加了同一个沙滩排球俱乐部，而且在同一个队里面，慢慢就熟悉起来。”
“哦，这样啊。”燕妮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他人挺好的，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安安似乎没有料到燕妮会问这个问题，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他和谁在交往，这是他的私生活，如果他不说，朋友们也不会问。”
“我也是好奇，随便问问。”燕妮赶忙解释，她怕再问下去安安会起疑心，于是转移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谈话。
每一天迈克都是早出晚归，下了班之后似乎从来不会直接回家，要么加班，要么参加排球俱乐部的练习，定期上健身房，还有约会，他过着北美都市单身贵族的正常生活，总是要到11点以后，才倦鸟知返般地回家来。燕妮呆在客房，能听到他用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就是浴室的水管闷然地作响，那是迈克在放水洗澡。如果燕妮还留在客厅里，迈克看到她会友善地打招呼，有时还闲聊两句，因为语言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沟通并不总是很流畅，而且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之间无法找到共同的话题，所以始终停留在简单的对话层面，不能更深入地聊下去。燕妮也想展开深层的对话，却常常觉得自己词不达意，而且越着急越讲不清楚，反而让双方都觉得尴尬。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一周很快要结束了，燕妮觉得焦急而无助。迈克就好像生活在无形玻璃墙的另一边，她像看电影一样观察着他的生活，却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去。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快到周末，燕妮的回程机票是订在星期天的，她不得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告辞。虽然她是万般不愿意这样离开，但LINC班开课在即，而且也担心自己是否住得太久，已经打扰到迈克。
周五的晚上，迈克出乎意料地很早就回家来，看到燕妮，很高兴地跟她打招呼。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没有紥领带，领口松开着，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结实的胸膛和汗毛。累了一天，他的脸庞已经长出青色的胡子茬，正像俗话说的“5点钟的阴影”，看起来是那么英俊。燕妮几乎是心酸地看着他，千言万语涌上来，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定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太奇怪，让正要走开去换衣服的迈克停下脚步来：“你还好吗？”
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挺好的。谢谢。”燕妮努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就好。”迈克笑了笑，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迈克——”燕妮叫住他，声音急切地连她自己都觉得吃惊。
“Yes?”迈克回过身来，不解地望着她。
“你晚上要出去吗?”
“不，我会留在家里。为什么问？”
“嗯，”燕妮突然觉察到自己的冒失已经让迈克不安，不禁犹疑起来。但是，想到过了今天，也许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迈克，或者再也没有机会走进他的世界，失望和不甘战胜了她的羞涩和矜持。“我们可以谈谈吗？”
“行。不过你想谈什么呢？”迈克认真地问。
燕妮决定补救自己的冒失，所以微笑起来：“不要担心，只是随便聊聊，我保证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O.K. 要现在谈吗？”
“不，不必。我等你换好衣服。”燕妮很快地恢复了矜持有礼的态度。
迈克敏感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仔细地观察燕妮脸上的表情，但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他觉得有点沮丧和不耐，就像看到一本用外文写的书，没有一个字是自己认识的。迈克是那种主流北美青年，对多愁善感的东方文化完全不能认同，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他的世界观非常明朗和实在，喜欢的异性也都是独立自主，爱憎分明的女子，在他的生活圈子中，唯一的东方女性朋友就是安，但是他并不觉得安安是中国人，尽管安安有着不同的皮肤颜色，安安的身上混合着欧洲人的优雅和北美人的自信，在迈克看来，她就像那些从南非那种殖民地来的欧洲人后代，本质上并没有受到她曾经生活过的东方文化的影响，仍然保留着某些原有的特质，和他同源的，熟悉的，感到亲切的特质。
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出于好奇，他曾经和一个中国来的女留学生约会过一次，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也对他很有好感。但是那次约会却让他对东方女人感到非常失望，由此失去了兴趣。他觉得她和自己是那么地不同，完全不可能沟通。他不喜欢很多东方女人的造作和乏味，她们总让他想起曾经在画报上看过的京剧花旦照片，或者好莱坞电影里面吊着眼睛的东方女人，在充满形式感的脸谱和架势下面，除了许多无用的顾虑和矫揉，她们的内心世界其实非常迷惑和浅薄，让他感到无趣而且不舒服。他几乎立刻就肯定自己和东方女人之间不可能发展任何有意义的关系。而且，从香港来的男同学告诉他，许多中国女孩子的人生目标不过是找个男人当饭票，所以她们格外计较男方的出身和收入，以及是否慷慨付账，而不像北美女孩子那样，对男人的外表和个性更加有兴趣。他觉得这样的人生不仅是愚蠢，甚至可悲的。
此刻，他看着燕妮光洁的面孔，很多东方女人即使成年，仍然得天独厚地保持着像少女一样的肌肤和体态，以及那种羞涩的表情。燕妮和安安同年，都已经三十岁了，但她看上去比安安幼稚得多，而且看上去很瘦弱，像90年代初备受批评的时装模特风格。迈克非常不确定燕妮在想什么，要说什么，联想到她来的那天曾经因为孤独而悲伤，他甚至有些为她担心，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