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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圆人生1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通过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写照,反映半个多世纪的社会现实。

梦圆人生
(长篇小说草稿)
王玉文著


作品所反映的是主人公黄为在改革开放前后的命运,值得深思的问题是他始终富不起来,到最后他的命运也得到了改变,是真的改变了吗?我希望大家想一想。
文章内容通篇是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故事,大部分情节是从“假”中突出“真”,追求“真”,因此弘扬少,批评多,读起来也多半不合口味。但是,我觉得社会要发展,人类要进步,正本清源是关键,多听听群众的呼声,多想想大多数人怨声载道的问题,很有必要。
我认为,有实在教育意义的作品应该是从不同角度反映社会现实,以点带面的歌颂是不够的,不少作品把紧跟形势作为出发点和首选中心未免太单一了。改革开放前后制约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的症结也应该大曝光,只有这些问题引起了大家的高度重视,社会的健康发展才有保障。否则,人们只能在新的圈子里徘徊,腐败会越来越猖獗,越来越不好对付。有的地方,阴阳颠倒,当老实人吃亏,应当引起足够重视。
我在声张正义方面作了一些探索,想从那些千恣百态的个体中去认识人生、了解人生、寻求正确的人生道路。我想,未来的人生将不是梦。
文稿没有修改,错误很多,敬请提出批评!
作者
2005年4月

故事发生在四川某丘陵山村——
一九七五年仲夏,晴空万里无云,烈日当顶,烤得大地如同锅底,收工后的庄稼汉呆在屋子里摇着大扇子还是大汗直冒。
山间小路上有个中等个儿的青年,正在和酷暑作对。别看他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衫子,一双赤脚叭嗒叭嗒地让大地轮流炙着,嘴里还哼着他最爱唱的歌儿: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个小伙子叫黄为,从他那浓眉大眼的外貌和满面春风的神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踏实的心底和饱满的热情。咱不,手里攥着那张高中毕业证书就足以值得他骄傲。的确,黄为的心潮不停地荡漾着:黄家祖孙三代,没有一个正二八经的读书人,能有个高中文化也算是惊天动地。黄家的命运要就此改变,凭自己的才华干出一番事业来!片刻,一丝悉绪涌上心头:虽然有点文化,但学校和生产队里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说话做事经常被人嘲讽,还能有多大作为?想到这些,黄为收住了脚步,打消了归心似箭的念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道旁硕大丰满的玉米穗子唤醒了他。今年风调雨顺,丰收已成定局。看着一派丰收景象,,他惬意了:就凭自己这身劳力干活儿多挣工分,多分粮食,也算是对黄家的贡献呀!他有了精神,便大步流星地赶路。
小村庄隐约出现在眼前了。黄为不住地擦着汗一个劲地往家奔。
突然,道边的玉米地深处传来叭叭叭的声响。黄为放慢步子侧耳细听,断张有人在偷生产队的玉米。他轻手轻脚向目标靠拢。一看,果然是盗贼,已掰了黄橙橙一大背篓玉米。盗贼很敏感,黄为还没有接近,他已消失在玉米林中。黄为奋不顾身追上去,盗贼跑了一段路程,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被黄为束手就擒。黄为一打量,惊呆了,原来是自己小学的同桌、现在的邻居龙大。
龙大和黄为同年同月生,小学只读了三册,由于期期考试得零分,又爱偷东西,学校把他开除了。他的性格和黄为截然不同,胆大妄为奴颜媚骨。龙大很小就学会了抽烟,有时为了哄大人的烟抽,宁愿自己在地上骨碌,弄得满身是泥,讨得别人的欢心后把烟抢走。有一回还把黄为的右手肘打骨折了。原因是龙大想吃别人的糖,居然去给人家舔屁股。黄为去阻止,导致龙大没吃成糖,他怀恨在心,趁黄为分神把他掀下了山崖……事后很多年,他们之间一直瞪着眼。随着时光的流失,新仇旧恨也淡薄了,加上又是邻居,面子还算马马虎虎地过得去。
现在是冤家路窄,今天他们又撞在一起了。论体力,黄为完全有能耐把龙大扭送到生产队长那儿去。这时,他心软了,便直来直去地说:
“龙大呀龙大,你们家里只有你们两爷子,都是主劳,工分挣得多,粮食分得不少,何必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龙大擦着汗,嬉皮笑脸地耍嘴:“唉……我也不想偷,看着这玉米太碍眼了,手就有点发痒。这样吧,这背篓玉米你背回去,你们家分粮少又补工分钱,拿回去改善生活,怎么样?”
黄为瞪着眼说得明畅:“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要……你背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干了。”
龙大苦笑着努嘴:“要如这样吧,这背篓玉米咱一人一半,关键是不要让第三者知道,我希望你不要当孱头。”
黄为果断地说:“我一穗也不要,你背回去,只要你以后不干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那好吧。”龙大没有再磨嘴,背着玉米吃力地走了。
黄为跟在龙大身后,发现龙大行动蹊跷:他背着玉米直奔队长家去了。黄为的心登时直扑腾,连忙上前劝阻道:
“不要这样任性,你何必不打自招?”
龙大说得严肃入耳:“毛主席说有错就改,我要听毛主席的话,争取宽大处理,这样才是好青年。”
龙大一席话说得黄为哑口无言,突然觉得龙大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囊揣之辈。这时,黄为心底感到无比凉爽,炎热和疲痨带来的痛苦全被撵跑了,由衷第一次萌发出对龙大的敬佩,还不住地点头目送着龙大远去的背影。
黄为刚想回家,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了:龙大会不会栽脏呢?于是,他躲进玉米林深处,查看着动静。
弹指间,龙大背着空背篓从队长家出来了,一路上满面春风,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又进了另一块玉米地。黄为正想上前去探个究竟时,村子里传来了激烈的吵架声。很明显,又是父母亲在吵架了。他不顾一切跑回家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惨白景象——
祖父黄大一,今年七十八岁了,解放前当了大半辈子长工,解放后一人能顶两个人干活,人称大力士。由于父辈没有文化,取不来名字,按排行管他教王大娃。土地改时,工作队的同志才给他取了个简单的名字——王大一。眼下除了原有的粗壮骨骼、黝黑的皮肤、高大的身躯外,全然没有以前的精神。皱纹满面的脸上多了一些愁容,嘴里衔着一根尺来长的叶子烟竿儿,一个劲地抽着,缭绕的烟雾淡化了他花白的胡须和银色的头发。
祖母黄大婆,比黄大一小八岁。解放前给地主当佣人,解放后给集体喂了几十年猪,是闻名村内外的养猪能手。眼下正坐在磨盘石头上不停地咳嗽着,单看她摇大薄扇那股劲儿,就能看出她年轻时候手脚的灵巧。
二弟黄亮今年十六岁,三弟黄中今年十四岁;一个初中毕业,一个小学毕业,都很饥瘦矮小。两兄弟正在争吃一个煮得半熟的玉米棒子。
四妹黄秋芬,今年十岁了,前些年患过小儿麻痹症,现在不会说话不能走路,生活全不能自理。现在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很清楚,见黄为回来了,攥着小拳头,一边哭一边喔喔喔地打手示。
父亲黄一之,今年四十四岁,老共产党员。大战钢铁时立过功;文革前后当过大队干部。可现在他一点威风也没有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两手托着腮邦子任凭妻子叨骂。
母亲常淑琴,比丈夫小两岁。虽然已是半老徐娘,但体态丰满匀称,模样端庄秀丽。她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外面的人欺负她,总能忍受。因为她心中有根强大的支柱:自己有三个孩子,现在吃点苦头不要紧,等孩子们长大了就该享福。所以,她拼命挣工分,从不耽搁一歇活儿。也不知道今天她的火气为啥这么大,还在一边哭一边指着黄一之诉苦:
“你这个窝狼费,婆娘儿女跟倒你算倒了八辈子的霉,咋不撒尿淹死算了……”
黄为忙上前去劝母亲:“娘,别发火,有话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常淑琴哭泣着说:“什么事……今天上午队长又来逼债,说我们家欠的五百多块工分款要马上交清,还说工作队要来了,交不清要拿话来说……”
“五百多……那么多呀?”黄为也很惊讶,“我们家八口人,有三个人出工,该不会搞错吧。”
黄大一说:“我干三天才顶得上人家一天:每个工三分,最多五分,尽说我七十几的人了干活儿慢。”
常淑琴破涕说道:“别说你爷爷,就是你这个没出息的老汉,也只有五、六分一天,队长说他没有劳动技术;我顶多也只有七、八分一个工。我们一家三口人出工也只能顶得上龙大一个人。”
黄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龙大干什么活儿?工分那么高?”
黄一之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什么理论组长。哼!字都认不到两个,还当什么理论组长,乱弹琴。”
平时不爱开腔的黄大婆也发话了,她指着儿子发牢骚:“还不是怪你嘴臭,不是舍,多大个官啰……该倒霉。”
“你奶奶说得对。”常淑琴捋着蓬发说,“你爸嘴巴子多,爱怪罪队长,弄得来全家都干恼火活儿,还不如人家干轻巧活儿的工分多。”
黄为听了这番话,对龙大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来,他再也呆不住了,转身离开了家门,切齿吐出四个字:“我找他去!”
黄为和龙大住在一个村子里。黄为他们住村东头,龙大住村西头,中间原来是生产队的猪场。听说所用的木材全是从过去地主庄园里拆来的。文革时红卫兵来了,说梁上雕有封资修的东西,强行拆除了。生产队只好在另一块地里修猪场。这里现在尽是些残垣断壁,生满了杂草。所以,这个村子地盘虽大,其实只有黄龙两户人家,平时很清幽。
黄为刚穿过杂草地,已经晚了,龙大负着一大背东西,用芋荷叶遮得严严实实的进了家门,随后“哐啷”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黄为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不过他心里明白,龙大背篓里肯定是又去偷的玉米。此时,他脑海里问号重重:难道龙大和队长有瓜葛?
第二天下午,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
生产队的保管室隔黄为他们家有一里多路程,穿过门前的竹林,过了大田坎子,绕过一个小山嘴就到了。
这时,全队百来人聚集在保管室门口的两棵大榆树下。屋檐下正中央,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水杯和一些报刊杂志。生产队长王成,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儿,看上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他和龙大精神抖擞地坐在桌前,指手划脚地在谈论问题。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开怀大笑,看样子谈得很投机。
黄为一家子坐在最后树荫外面。黄一之两眼迸发出怒火瞪着台上;黄大一坐在热乎乎的石头上低着头使劲抽烟;黄亮和黄中在会场里逛了一圈子,商量着不知干什么去了。
王成见人差不多到齐了,干咳了两声,便拉开了很不顺耳的嗓门:“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昨天公社开了三干会,主要内容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上面说的,要以阶级斗争为纲,反击右倾翻案风要从基层抓起。通过自我检查,看自己有没有右倾翻案风……”
王成讲了一大通,社员们先是洗耳恭听,接着就嘈杂起来:
“啥子是右倾翻案风?”
“右倾翻案风凉不凉快?”
“右倾翻案风(疯)传不传染人啦?”
“天气热,就等它刮风吧。”
……
“哪些在乱说?!”王成瞋目叱之,“乱说要追根,乱说是阶级敌人,是反革命分子……”
庄稼汉虽说没有政治头脑,但对“阶级敌人”、“反革命分子”这两个概念是很胆寒的。这时就连小孩也不敢开腔了。黄一之正想说什么,被常淑琴狠狠拉了几下衣角制止了。王成见场子哑静了,又接着说:
“现在我们人人都要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批不批是态度问题;批不批得好是水平问题。要比得坏分子余臭万年,永世不得翻身。”
场子里又闹起来:
“怎么批呀?”
“我们批不来。”
“你做个示范吧。”
……
王成心里也没不底,究竟怎么批他的确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可他不甘示弱,仍然装腔作势:
“太糊涂了,太糊涂了!作为革命的贫下中农,批不来坏人简直是笑话。……就像文化大革命、一打三反、批林批孔那样,多喊点革命口号,把坏人说得极坏不就是了?”
这下场子静不下来了。王成见状对身边的龙大说:“你教大家几句。”
龙大也是个大老粗,不过他常去开会也拣到一些漂亮语句。他动了一番脑子,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履行起他这个理论组长的职责,一本正经地吆吼起来:
“我教大家几句……以队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把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斗争进行到底……我们如果不把阶级敌不消灭,他们就会颠覆无产阶级专政,使我们贫下中农吃二遍苦,受二在(茬)罪……”
龙大一句一句地教,社员们一句一句地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大家也厌倦了。王成看时间还早,决定组织学习文件。于是,他站起来挥了一下手说:
“现在我们来学习两个文件,请理论组长龙大读,大家认真听。”
龙大一听傻了,他只混过三册小学,连自己的名字还经常写错,哪能读文章?此时,他也感到这个名不副实的理论组长的压力。不过,他脑瓜子灵,马上小声对王成说:
“我的喉痛,黄为是高中生,请他读吧。”
王成点头同意了,大声说:“龙大经常争挑重担,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现在他把身体都累垮了,喉痛得很厉害……”
王成话未说完,乱糟糟的场子里又增加了厌恶气氛。有的人叹息着;有的特意吐口水;有的不住摇头……千恣百态,都对龙大很觖望。黄一之表现得最强烈,瞪着灯笼般的眼望着台上。
王成见状打起主意来。他站起来指着黄一之说道:“黄一之,你是老共产党员,你们家还有些人为啥不来参加会议?……这是态度问题,立场问题,对革命忠不忠的问题。”
这话使得黄一之哭笑不得。常淑琴心里直嘀咕:这两个娃儿到底哪里去了?黄大一没有任何反应,老是低着头抽烟;黄为怯阵,有话也只好埋在心里。
王成的说话机会有了:“现在请黄为给大家读,他是高中生,应该冲锋在前。”
黄为只好慑手慑脚地上台,按照王成的指点认认真真地读起来。
社员们先是认真听,逐渐乏味了。整过场子一派混乱,委实喧宾夺主:有的吹牛;有的编篼篼儿;有的纳鞋底;有的补巴巴;有的倚着树桩打呼噜……孩子在人群中间藏猫、斗殴、甩纸飞机……玩得可开心了。
王成见状只好收场院了。他最后说:“明天公社要开批判大会,我们队争取了一个发言的名额,由于理论组长有病,我决定让黄为去,大家有意见没有?”
社员们都说:“没有!”
散会后,王成把一大叠报刊杂志塞给黄为,慎重交代:“明天你的发言直接关系到生产队的名誉,一定要把稿子写好,年轻人,好生显示,是很有前途的;生产队会给你很多好处。题目是《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这些报刊杂志你全拿去参考。”
黄为半推半就,经王成反复耍笑,只好答应下来。
散会后天已擦黑了,黄家的人都走得急,巴不得早点知道黄亮黄中两兄弟的下落。大老远,黄亮带着黄中就在屋门口的场坝边上笑眯眯地呼唤着大人们。黄大一他们悬吊的心顿时踏实下来。常淑琴走到孩子们跟前,见他们不住地发笑,小秋芬也坐在屋门口也直挥手喔喔喔地高兴着。常淑琴更费解了,不住地催问孩子:
“你们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两兄弟高兴劲未减,分别拉着爷爷的双手,异口同声地说:“你们回家就知道了。”
祖孙三代迅速走进家门,透过微弱的小煤油灯光,长辈们看见桌上放着一盆已经煮好的面条,正冒着香喷喷的热气,都感到莫名其妙。黄大婆板着脸坐在桌子旁边的矮凳上,气冲冲地起叨唠:
“……不晓得检省哟,吃一顿面,要吃两天麦糊儿。”
常淑琴一听,觉得公婆说得在理,于是也跟着责怪起孩子们来:“你们谁打的主意?现在是荒月,就是麦糊儿不打落顿也不错了,那几颗麦子吃完了看给谁借?不晓得检省,你们长大了要花很多钱!正多人住三间泥巴房子,要修砖房、楼房,哪个能圆我这个梦?”
黄一之也补上一句很不好听的话:“……不懂事,不晓得油盐柴米贵。”
黄中一听哇一声嚎起来。黄大一上前拍着黄中的肩安慰道:
“管那么宽干啥子?过一天算一天,面煮好了,咱们饱餐一顿。”
黄亮解释说:“娘,今天是弟弟的生日,你怎么忘了?主意是我打的,要怪就怪我吧。”
常淑琴一听,感到一阵辛酸:孩子生日一场,吃顿面的要求的确不过分。怪罪孩子确实内心有愧。其实常淑琴并没有忘记黄中的生日,只是怕孩子闹吃为难。说实话,全家人也差不多半年没有打牙祭了。眼下粮食不够吃,欠的工分款还得想法给,这个内当家真是难为啊。常淑琴马上把苦衷埋在心里,平生第一次强颜违心给孩子们说话:
“哎呀,怎么我把中儿的生日忘了?真是记性不好。来,大家好好吃一顿,庆祝中儿的生日。”
一家人高高兴兴围拢来。常淑琴在油罐子里刮了唯一的一汤勺猪油拌在盆子里搅匀后,先给黄中搛了一大碗,然后又搛了半碗喂秋芬去了。等常淑琴喂完秋芬转过身来,每个人碗里的面还原封不动地放着。常淑琴直催:
“大家还不快动筷子?凉子味道不好。”
等常淑琴也挟了大半碗面开始吃的时候,孩子们才跟着吃起来。这一顿,八个人吃了九斤麦子的面,你推我让的,还是和面汤一并吃得精光。黄中打着饱嗝高兴极了,直说:
“等哥哥的生日我们又吃面……”
常淑琴心中有数,吃了这一顿面,还得俭省好几顿,至少每顿拌麦糊儿要少撒几把粉。
晚饭后,常淑琴他们到外坝乘凉去了,屋里只有黄为和父亲。黄为开始工作了。《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这个发言稿的确很棘手,他只好借助王成给的资料偷梁换柱。屋子里蚊子多,天气热,黄一之主动给儿子打蚊子、扇凉风。今天他似乎开始看到孩子成材的兆头,内心无比激动着,自然话闸子也关不住了:
“看来我们黄家有希望了,你十多年的书没有白读。你不要像我,嘴巴子臭,爱管闲事,哄不来人,光想凭本事吃饭,这一套行不通。公社书记林浩,和我是老庚,他是初小文化,我是高小文化。大战钢铁时我们同吃同住,他写稿子还得我帮忙,我还救过他一命……可人家就会混。现在他有吃穿住洋房;我呢,吃不成吃,穿不成穿。一个家业就只有这三间泥巴房子。眼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惭愧呀!不过现在我的脾气改多了,少开腔,看得惯。可是我现在无论怎样改好也晚了,机不失呀。你现在有这出人头地的好机会,要好好把握住啊。”
黄为顾不上去思索父亲的话意,只是偶尔无意中答应一两声。不多时,油灯干了,黄为正准备搬到月亮坝去写时,龙大拿着一盏油灯来了,跨进门就直夸:
“黄大真不简单,像个墨水吃得多的人。咳,要是我当年不逃学,多读点书能像你就好了。早都去读中专大学去了。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黄为,好生干,以后我负责推选你去读中专大学;保证生产队给你松活儿干。你加入理论小组的事包在我身上。”
黄一之无意中插上一句:“松活儿哪有他干的?就是卖老力能给主劳的工分就不错了。”
“没问题,黄大个子比我还高大,能文能武,当然算主劳。”龙大越说越起劲,“现在要有文化才吃香,没有文化才垫笨哩。”
黄为集中精力写稿子,没有心思搭戒口。
常淑琴进屋来劳驾了几句:“要是有大好事儿,烦你给黄为缆住,你相信我们黄家是不会忘恩负义的。”
“没问题。你想想,老同学的忙能不帮吗?”龙大不住咄嗟,“毛主席说一切革命队伍的人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
黄一之对龙大很反感,盘诘道:“下午开会的时候你不是说喉痛吗?干嘛说起话来响响亮亮的?”
龙大吱唔了几句走了。
天边已经鱼肚白了,黄为家的小油灯还亮着。这一夜,父子两没合眼,一篇八千多字的发言稿撰写成了。
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会在公社大礼堂隆重举行。参加会议的有公社全体干部、各企事业单位的负责人和理论骨干、大小队干部和理论辅导员、各学校校长和学生代表。会议开始后,专题发言的人次第登台,声势浩大颇为隆重。尤其是黄为的发言后,会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台上就坐的公社书记林浩不住地颔首微笑;会场中的王成居然站起来竖起了大拇指。接着是些可喜的评价:
“这篇稿子写得好。”
“这个娃儿不简单。”
“这小子有办法。”
“他是哪个队的?”
……
有意者还在不住地打听黄为的姓名、住址、文化程度、家庭情况……王成得意忘形地作了笼统介绍,窘得黄为很不好意思。王成更兴奋了,他简直站在了凳子上,拉开洪钟般的嗓门:
“黄为的成绩,是党和人民培养的结果,是我队全体贫下中农鼓舞的结果,是林书记关怀教育的结果……”
林浩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是你们队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搞得好、抓得扎实,全社要向团结二队学习,把批邓反右运动推向新高潮。”
从此,黄为的名字传遍了向阳公社的村村寨寨。黄一之的精神面貌也好多了。团结二队更加出名了,听说还有人要来参观,王成还叫龙大早点帖标语口号,多布置些批判专栏,搞出特色来迎接那些不速佳宾。
这天,大清早黄为就起了床,在家门口的场坝边上踱来踱去,等龙大约他去加入理论组。因为他心里明白,布置专栏、写标语这般松活儿他干定了。腿已经酸叽叽了,也没有指望。他想去约龙大,又不好决思,只好眼巴巴地望着龙大的小屋,希望他能早点出来。龙大终于飘飘然出门了,今天他像变了一个人,前几天那副仰慕的神情全没有了。从黄为身边路过时,还故意低下头,把脸调开了,像捉迷藏似地闪了过去。黄为忙追上去问道:
“龙大,你去办专栏呀?”
“嗯……”龙大这声音在喉头上,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那我……”黄为的话才吐出半句,龙大已走远了。
黄为并没有恢心。他总认为写标语、办专栏这等墨活是他的用武之的,不管从效率还是质量上讲,总情比一般人内行得多。为了生产队的声誉,他还是厚颜往生产队保管室去了。
保管室门前,龙大和队长夫人杨英正在那里打打划划的,不时发出难听的流言秽语,僵得黄为满不是滋味,只好躲在榆树干后面窥视。保管室侧面的墙上,不知啥时候贴了好几个圆不圆方不方的框子,里面帖了零星内容,那字迹模糊不清东倒西歪的,几十个字里就有好几个错别字。柱子上帖了几副标语,那字更差劲儿,教授也认不出来写的什么。黄为觉得这些“作品”实在丢人现眼,他顶着龙大和杨英轻蔑的目光,便主动过去帮忙。黄为随手拿笔写了一幅标语,刚写第二幅的时候王成来了。他率尔对黄为说:
“谁叫你来的?现在掰玉米缺人手,你去突击,这里有两个人足够了,等以后有艰巨的任务再找你。”
黄为满以为王成对他的字会有很高的评价,没想到遭到如此冷落。最想不通的是他们感情大转弯来自何处。他正想勾通时,王成那煞人的目光紧逼着他,黄为这才知道自己是昙花一现,只好迅速离开了。
庄稼人顶着烈日进了玉米地,收获着自己辛勤劳动的果实。
黄一之家今年要算劳强户,有六个人出工。七十八岁的黄大一,热得头昏眼花,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其实他这把年龄早该“退休”了,他是个勤快人,闲不住,心中也只有那么两三个念头:多挣点工分好松松儿子的担子;加快收获进度,提前度过茺月,早点吃上玉米糊儿。最兴奋的要数常淑琴了:孩子们能干活儿,几十年来补工分款的历史快结束了!她正在高兴的时候,匆听得地那边有人在顶嘴:
“你不要我干,我偏要干……”这是黄中的声音。
常淑琴忙跑过去,见小儿子正和队长争执。她忙去拖开黄中,不住地道歉:“孩子不懂事,有话给大人说。”
王成指着常淑琴的鼻尖说:“这种娃儿不准出来混工分,别把规矩兴坏了。”
常淑琴忙声明:“不是出来混工分,让他学干活儿将来好接班,工分给不给不碍事。”
王成说:“我是为你们好。太热天,孩子中了暑怎么办?他是学生,应该在家看书写字,多学文化才在理。”
常淑琴觉得王队长还真能为人设身处地着想,于是对黄中说:“中儿,你回去吧,听队长的话,好好读书。”
黄中坚决不肯:“我不回去,我去帮爷爷……”
王成还是不肯:“你爷爷也不能干了。七八十岁的人能干啥?再说咱生产队也不缺人手,下午叫他不要再出工了。”
常书琴只好点头同意。但黄中没守纪,还是帮他爷爷去了。这时,黄大一的确支持不住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滴。黄中急忙扶老人到地边的黄荆林下避暑。黄大一刚坐下,匆听得“哎哟”一声尖叫,吓了祖孙俩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龙大他父亲龙二爷正在黄荆林里睡大觉。别看他快四十岁上下的人了,看上去只当三十开外的人。细皮嫩肉的。这人爱钻空子占欺头,他这个名字好多人都劝他改一改,可他就是不愿,还说就凭“龙二爷”这三个字就高人一等。黄中到他很不高兴,直言道:
“你还不去掰玉米,队长晓得了准扣工分。”
龙二爷笑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才笨,何必在林中受热挨刺?这里多输服啊,躺半天也没人知道。……吃的是大锅饭,你累死谁会同情?”
黄大一瞪了龙二爷一眼,拉着黄中进了玉米林。
连续几天原高温,真把人折磨苦了,将近有三分之一的人中暑病倒了。眼看收玉米的队伍即将瓦解。黄亮咬着牙挺过来了;黄大一和黄中却吃不消了,扯了些草药在家里煎滶。下午,王成来到黄一之场坝边上,喊道:
“只要能动的人全部出去掰玉米。偷工的要扣基本口粮!”
常淑琴答应道:“我小儿子和他爷爷呢?”
王成说:“照样出去。”
黄中不服气了,冲出门说:“你怕我中暑,不是叫我在家看书写字吗?干嘛说话不算数?”
“这……”王成话题一转说道,“不错,学生应该读书写字,可那是在学校的事,放了假就该参加劳动锻炼,这才是革命的好学生。你放心,干了活儿,要给工分的。”
“那我爷爷呢?”黄中急切追问道。
王成说:“你爷爷还得出去。谁都知道你爷爷是干活的好把式,生产队怎么离得开他这号人?再说,你们家欠那么多工分款,多挣工分少补钱,哪点不华算?”
一提起工分款的事,常淑琴胸中的愁云剧升,生怕王成紧追赶不舍。她感到没有面子再和王成争辩。于是谦和地说:
“今天下午我们全部出工。请队长放心,我们家没有一个偷懒的。”
下午四点过了,天气没有点凉意,玉米地里的庄稼汉,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黄为这几天也晒黑了,瘦了。龙大他们的专栏,还是几天前的老样子。黄为在挑玉米的间歇,去保管室里讨口水喝,看见龙大和杨英摇着扇子哼着小曲在下棋。黄为见状气得两眼直冒金星,很想痛痛快快地发几句牢骚。这时,父亲多嘴的悲剧在他眼前重演着,没顾上喝水,转身挑着担子进了玉米地。黄中也热得心头发慌,四处寻找龙二爷,想跟着到凉快的地方避暑。可找遍了劳动场面,也不见龙二爷的踪影,于是大声叫起来:
“龙二爷——龙二爷——”
“喊啥子?”在一棵柏树下蹲着躲荫的王成嚷道:“龙二爷病了,听说很严重,他硬要坚持下地,是我让他休息的。我们要学习龙二爷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狠抓革命猛促生产,以实际行动反击右倾翻案风。”
庄稼汉们听了发先是一阵嘈杂,但一听“革命”之类的词儿又不敢开腔了。
晚上,常淑琴突然想起龙二爷病了的事。考虑到这两年补工分款都是和他家打兑,人家从没有逼过债,很够人情味。于是,她叫黄中把家里仅有的八个鸡蛋给龙二爷送去。一家人没有异议,黄中也乐意地去了。
黄中穿过草地,一眼就看见龙二爷家灯火辉煌,门缝里射出来的灯光十分刺眼。黄中小心翼翼地来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瞧,清晰可辨方桌旁坐着三个人:正前方是王成,端着酒杯在喝酒;左边是龙大,专专心心地在给王成打扇;右边是龙二爷,正点头哈腰给王成说话。黄中帖耳细听,龙二爷和王成所讲的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快吃,这是四五年的老鸭子,炖的芭蕉林,能清热治百病,今天下午我炖了好几个时辰,保证不伤牙。”
“不客气,你们也吃点。”
“不讲礼,我还给你留着两只,提回去炖给夫人吃。”
“真不好意思。”
“小意思。你对我们的关照够多了。”
“小事一桩。”
……黄中不愿意再听下去了,提着鸡蛋转身回了家。常淑琴问道:
“怎么?他不在家?”
“不……”黄中不想让大人生气,撒谎道:“他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有病,叫我提回来煮给老人们吃。”
常淑琴心里赞叹着:“这个龙二爷真是好心人。”
玉米收获完后,社员们纷纷来到保管室,围着堆积如山的玉米穗子,准备分得自己的劳动果实。
黄一之家分配轮次恰好在龙二爷家之后。一看龙二你家分了八百多斤玉米穗子。黄一之毛算了一下心里喜了:自家人口是龙二爷家的四倍,至少应分三千斤。常淑琴高兴得直去请挑子。出乎意料,黄家才分得一千五百多斤会计就宣布没有了。黄为感到不妙,便去找队长理论。王成也很耐心,解释道:
“有帐可查,不敢乱来,少了一斤都补你们。再说,劳弱户不能给劳强户比,人家公分多,当然多吃粮。”
常淑琴忙说:“这一阵我们全家都出了工的,工分应该不少啊。”
“这一阵?这一阵有多少工分?”王成顺手将记分册甩给黄为,很不耐烦地说,“你识字,拿去仔细过目吧。”
黄为拿过记分册,认真查看了一下,发现劳动报酬极不公平:爷爷和弟弟每人只有三分一天;自己五分一天;父母亲都只有七分一天。再看龙家和队长夫人,每人都是十二分一天。黄为火了,直冲着龙大说:“我干一天才五分,可龙大一天十二分,这作何解释?”
王成似乎早有准备,轻松地说:“你和龙大干的活儿不一样。人家干的是理论工作,是脑力劳动,是一般人干下的,当然代价要高些。”
黄为顿时火冒三丈:“难道他干的活我干不下吗?”
王成瞪着眼说:“你干得下,可生产队没有安排你。你刚从学校出来,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要经过艰苦的磨炼。还有,你干体力劳动也是新学,不管……”
“别说了!”黄为忍无可忍,两把撕毁了记分册,抓住王成的衣领,顺势将他甩下了檐坎。咬着牙说,“掰玉米我在几年前已经学会了,论气力我能把你提起来,这还不够格一个主劳吗?”
王成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满面铁青,直叫喊:“黄大娃打人哟……黄大娃打人哟!”
黄大一忙上前道歉;常淑琴拖开了黄为;只有黄一之攥着拳头没有言行表示。
倾刻,坝子里闹得乌烟障气,好心的人把黄为劝开了。王成大发了一通脾气,才基本平息了这场唇枪吞战。
晚上,常淑琴狠狠教训了黄为一顿:“年轻人要蓄脾气,看远一点,难道你就没有当主劳的一天吗?再说,我们家本身穷,你都二十出头了,把名声搞坏了,哪个婆娘跟倒你?现在的干部得罪不得,人家握刀把子,你捏刀口还想捅人家?忍气家不败,忍口不拖债。见了当官的把哭脸装成笑脸,天大这冤屈吞下算了。”
黄一之有口难言,感到很内疚:自己窝狼,让妻子儿女跟着受罪。两口子此时不了共同语言,爽然顺势接着说了两句:
“你千万不要像我……现在要想干出一番事业来,要学会吹,学会捧,老实人处处吃亏。”
黄亮很有远见,不停地发誓:“请你们放心,将来我不搞出点明堂来决不是人。”
后来,黄家的劳动条件更艰苦了。秋收时王成安排黄为领班收稻子;秋收后又和父亲一起顶班车水整田插晚稻……全是些重体力劳动。黄为居然练出了一身好体魄,队里很多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黄亮为了家庭,没有去读高中,只有黄中去了公社农中就读。
黄为变得能干斯文了,加上头回在会上那个《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的发言轰动了全公社,好事也开始降临,自然提亲的也不少。常淑琴也很兴奋,她认为孩子大了,个人问题该一个一个地处理了。
这里,表现得最积极的要数龙二爷。一来他本是一个能说会道习惯做媒的好手;二来上次龙大偷玉米一事黄为守口如瓶,想趁此报报恩;三是想缓和秋收分粮时的矛盾。但是,人的偏见倒不少,前两天龙二爷就谈了一个姑娘,可还没有进屋就被吓跑了,说是黄为脾气不好,队长都敢打。这回龙二爷更把戏了,先协助常淑琴把黄家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并约女方星期天进屋。这次也黄了。女方说黄家弟兄多了,将来财产少,难和气。龙二爷第三次出动。这次他没有选期星天,黄中去了学校,还把黄亮支开了,这次也失败了。女方说没有弟兄,家里又是残废人又是几个老人,将来负担重。经过几番周折,龙二爷恢心了,常淑琴的精神也遭受了极大的摧残。不过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要处理好黄为的个人问题,只有两条路子:一是给黄为单独修几间房子,分他出去过单身生活;二是争取去读中专大学,争取吃上国家粮。眼下第一条路肯定行不通,别说修房造屋,债能还清也不错了;第二条路也不好走,黄为虽说是个高中生,成绩也不错,但没有人际关系谁会无缘提拔?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走第二条路。她的理由有两点:丈夫和林浩有老交情;黄为会上露面受到了林浩的赏识。就凭这两点多半林浩会开恩。主意确定后,她把自己的想法给家里人说了,只有黄为个人反对:
“娘,不必低三下四的,草里饿不死蛇,我就是当一辈子农民,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连累你们的。”
后来,常淑琴还是把黄为说服了。她选了个好日子,把家里唯一的一只母鸡叫丈夫给林浩送去。黄一之还特意买了一包一角五分钱一包的碧桃牌香烟揣在身上,提着那只开始落毛的老母鸡兴致勃勃地出了家门。路上别人问他,他总是很得意地说:
“……给林书记送去。”
到了公社大门口,黄一之居然大声喊起来:“林书记!林书记!”
林浩闻声迅速出来,腆着肚子,背着手说:“找我有啥事?”
黄一之很干脆:“送你一支鸡。”
这时在公社的其他干部也出来了,黄一之忙掏出那包价廉香烟毕恭毕敬地散发着。干部们接了烟,有的闻了一下捏在手心里;有的刚点燃就甩了;只有林浩直摆手推辞。林浩见势不妙,把黄一之叫到屋里,严肃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送礼?这是腐蚀干部,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懂吗?看在我们有老交情的分上,这不追你的根。”
黄一之顿时缄默不语,只晓得频频点头。
林浩提着鸡拉着黄一之来到办公室门口,粗声粗气地说:“这个黄一之,老糊涂了,提只鸡来喊我辨认是不是良种鸡。……依我看,这是瘟鸡、落汤鸡。”说完,挥臂把鸡甩得老远。
“哈哈哈……”众干部都笑起来。
黄一之转身追赶自己的鸡去了。这老鸡母真够烈的,又是飞又是跳,尤如野鸡一般。黄一之费了好大功夫,才在一块深水田中央把它逮住,这下他才真的成落汤鸡了,弄得满身是泥水。回来的路上,有人看见黄一之这般狼狈相,居然怀疑他是偷鸡三,黄一之只好哭丧着脸声明:
“……不是偷的,是我家的,送给林书记他不要。”
“哈哈哈……”又惹得众人一番笑声。
秋夜,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投向原野,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粉。
休憩的村庄,依稀可见一丝丝微弱的灯光。只有黄一之家,还是一片死寂,全家人者聚集要场坝里,除了黄亮黄中在数星星外,其他人都在拉家常。谈得最多的还是埋怨黄一之狼狈送礼一事。常淑琴坐在黄一之旁边叨唠不停:
“你这窝狼费,一辈子没办一件好事,枉自还是一家之主,孩子们天天大了,总得给他们的条出路啊。”
“嗬,在开家庭会呀,正热闹?”是龙二爷提着灯盏过来了。他靠着黄一之傍的坝边条石坐下,有说不完的话,“你们这家子娃儿长大了,快出头了,看远点,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我只有一个娃儿,犟得很,给他提谈了好几个婆娘,都不干。说这个不好看,那个又矮子……咳,真操心,他要是没有出息我就完了;不像你们,孩子多,一笼鸡不叫二笼鸡叫……”
常淑琴说:“你们家经济好,不愁说不到媳妇;我们家还不知啥时候富得起来。就说今天吧,分明是一件好事,给这个不中用的却办得一团糟。”
龙二爷坦然地说:“搞这些名堂你们要讲点方法。本来一只老母鸡算不了什么,又到处张扬,当然不妥啰。没有大事先不要去找公社,实际上生产队长的权利大得很,味口比大干部小得多。你们得先把队长捧倒。”
常淑琴说:“我们家就只有这个样子,啥人家看得起?”
龙二爷拍着胸口说:“嘿,……不用多少盐就放咸了,多吹吹拍拍。队长这个人爱喝酒,一两瓶酒钱该没问题吧。”
……
其他在都去睡了,龙二爷、常淑琴和黄为他们三个一直谈到深夜才散。
说起送礼的事,黄为坚决反对。常淑琴没法说服黄为,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思考着未来的路子怎么走。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最后,常淑琴终于有了自己的打算。黎明,常淑琴趁家里人还沉浸在睡乡,便偷偷挑了半担子玉米去卖。
在街上,只有林浩发现了常淑琴的秘密。他腆着肚子边笑边夸:
“呵呵呵……,黄大娘呀,你家还有余粮?你们队真搞得不错,群众生活彻底改善了,这就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成果啊。回去给王队长说,把你们队树立为红旗队。”
常淑琴苦笑着直点头。
常淑琴把玉米卖脱后,没有急于回去,提着酒直奔了王成家。由于林浩给了她捎口信的任务,所以这次登门协调自然多了,乐乐大方进了王成了屋,喊道:
“王队长,王队长……”
王成从里屋出来,见常淑琴提着酒,由惊变喜,便面善相迎:“请坐,找我有啥事?”
常淑琴直截子当地说:“林书记说把我们队搞成经旗队……你爱喝酒,这两瓶酒送给你,一点小意思,请收下。”
“林书记?看我经常到他家没有提这件事?”
“这是他今天亲口给我说的。”
常淑琴说完转身走了。因为她也说不来好话,怕说多了出纰漏。
这简短的一两句话可把王成搞懵了,他脑海里疑问重重:常淑琴……林书记……红旗队……酒……?想来想去,终于得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常淑琴家近来和林书记肯定有密切关系。
两瓶酒加上林书记的名声还真成了灵丹妙药。从此,王成对黄一家态度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黄大一还被安排到饲养场喂牛,黄为的工分从每天五分增加到了十分。
北风送来了寒冷的冬天。
今年的气温比往年同期低。往年爱下田捉鱼的孩子们也只好在田坎上干着急,黄大婆还率先穿上了袄子。
团结二队还真的成了红旗队,还说近期要来召开现场会,主要是来参观队里的成果。还说县里也有领导要来。这天,生产队又召开社员大会,说是布置迎接检查的有关事宜。会议刚开始,林浩兴致勃勃地来了,王成和龙大争先恐后迎上去,抢着递烟。龙大的说话比王成还顺嘴:
“哎呀,林书记,您真是我们党的好干部,深入实际检查工作,我们团结二队的贫下中农坚决向您学习,把您老人家的精神落实到行动上,把我队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推向新高潮,真正把农业生产搞上去来报答党和政府的关怀。”
“说得好啊。”林浩捧腹直称赞道。
龙大一边给林浩点烟一边问候:“近来您身体好吗?工作利吗?生活愉快吧?”
林浩笑道:“马马虎虎……”
龙大接着吹捧:“祝林书记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林浩不住点头应酬。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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