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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圆人生5

本文发表在 rolia.net 枫下论坛同上

结婚这些年来,迟书君还是第一次看到丈夫这样发脾气。这时,她的眼泪不禁籁籁直下。黄为见了思想开始转弯,直陪不是。迟书君抹着眼泪说:
“咱俩是夫妻,有话应该直说才是,千万别憋在心里生闷气呀。”
黄为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干坏事了!”
“干坏事?”迟书君一听大为震惊:原来自己和龙大的事硬是让丈夫知道了,现在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丈夫面前哀求道:
“你好好听我说……”
黄为一听也惊呆了,难道盗卖钢材的事妻子知道了?他本想瞒过去的,现在看来只有实话实说了。于是,黄为连忙扶起妻子,抢先说道:
“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都怪我糊涂……”
迟书君更纳闷,站起身来呆呆望着丈夫,想早点知道其中的秘密。黄为提纲挈领地给妻子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下班后,王成叫我加班,约我去铁厂拉钢筋。我先是不同意,最后还是去了。到了铁厂,我的活儿很轻巧:负责盯哨。不久三车钢筋装好了,但是汽车没有往回开,而是驶去了相反的方向。大约行驶了一个把小时,车停了,卸下钢筋后返回来,又去铁厂废旧品仓库拉了三车锈巴巴的钢丝回来。我当时指责了王成,可王成塞给我五百块钱封我的口。这还不说,最要紧的是我盯哨时打伤了人。这些废料怎么可以用来建造高楼大厦?我再一次帮了非法之徒,违背了良心办事,你说我心里难不难受?”
迟书君一听心里也很气愤。反过来一想,别人搞建筑总有个打米碗,量他们也不敢拿人民的生命财产开玩笑。于是不住安慰丈夫:
“算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建筑这一行你也不懂,纵然将来出了问题也找不到你头上。”
黄为拍着胸品说:“这里边肯定有问题,要不,王成怎么舍得付五百块钱给我呢?我不想去上班了,今天把钱拿去还给王成,免省以后出了隐患跟着内疚。人是为了一口气活着,不干不净的钱咱不要。”
迟书君考虑了一阵说:“我有个两全齐美的办法。你还是照常去上班,钱不忙归还王成。不是说大楼是群众集资修建的吗?我们得把这笔钱归还群众,也好趁此消除上次卖假添加剂时和群众之间的隔阂。”
“你这个办法也好,但是如何归还呢?”
“我看这样吧,上面来催集资款的时候,我们设法把钱给那些困难户。”
“好吧,就这样定下来。今天我照常去上班。
隔了一天,龙二爷回来了,他这个队长还舍不得丢,大事出来了又回来张啰张啰。今天他回来主持召开社员大会,主要内容有两个:一是催收集资款;二是把队里的四口堰塘承包出去。今天的会议很棘手,第一个问题就搞僵了:有不少社员死活不交集资款,不断找龙二爷的麻烦:
“乡政府是国家单位,要重修难道上面没有拨款?”
“我们不是不交,算一下我们该交多少。”
……
龙二爷解释说:“上面拨了点款子,听说不够,要求下面集一点。”
“有多少钱办多少事,何必打肿脸充胖子?”有的社员这样说道。
龙二爷还是学会了不少官腔,但也仅有那么几句漂亮的公式化语言:“一个乡政府机关所在地,怎么能给普通的房子比?要修得有特色,才能体现我们乡在改革开放后的变化。”
“一下子拿这么多钱有困难,我们先交一部分吧。”有的社员央求道。
“不行。”龙二爷当即反对,“如果谁不如期完成,谁就是对乡政府不满;对党的改革开放政策不满。顽固的,把土地收了,看你吃什么?”
社员们一听只好瞪眼。
龙二爷见众人没有行动,便把黄亮拍到屋后墙根下,摸出两百块钱来:“你做个样子交一下,把社员带动起来,等大家交了你再还我……”
“真郫鄙!”黄亮瞪了龙二爷一眼走了。
龙二爷只好出来拼命地发动。
黄一之把自家的交了;迟书君除交了自己家那一份外,还按夫妻商量的意思,主动帮几户困难户交了。龙二爷高兴极了,便借题发挥:
“大家要向黄家学习,别人的经济也不宽裕,看人家多主动?听说先交了的,以后乡政府要给好处,希望大家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社员们在迟书君的带动和龙二爷的鼓吹下,大部分都交了这笔集资款。当常淑琴埋怨迟书君时,她只对着母亲搪塞了两句:
“这钱原本就属于我们的,是群众的血汗钱,以后您就知道了。”
黄亮以为嫂子是对卖假添加剂的赔偿,故也没有多在意。
会议第二项是承包生产队的四口堰塘。很顺利,不多功夫就以每口每年四千元的价钱承包出去了。黄家没有承包。因为黄亮考虑到家里喂牛养兔收入可观,再去承包堰塘也抽不出人手来,还会断了别人的财路,所以主动让出去了。
后来,迟书君替人集资捐款的事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区广播站的下来采访,迟书君不住回避也无济于事。最后她干脆说:
“我并不先进,并不是我替他们捐,而是我借给他们捐……”
竟管这样,记者们回去还是大作文章。不久,街上的高音喇叭里,面向基层的小报上,都在宣传黄为夫妇的动人事迹。还给新闻内容取了个意想不到的题目:《人民的好公仆》。其主要内容是吹捧黄中,说他是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公仆,带头动员家属捐款修建乡政府。家属如何如何先进全是黄中先进思想影响的结果……吹得开花乱坠。这样,黄中成了大红人,还受到了区里和县里的高度评价。效果还真显著,自从新闻传出以后,交集资款的人踊跃起来。
几天后,黄一之的病情不见好转,黄亮黄为决定送父亲去县医院诊治。这回黄一之同意了,还乐呵呵地说:
“目前到处变化很大,你们兄弟俩也开始兴旺了,我现在不想死了,争取多活两年,看以后农村会变成啥样子。”
兄弟俩扶着父亲上马路走了一段路程,迎面开来一辆警车,在黄为他们身边嘎然刹车了。上次那个瘦民警又探出头来问道:
“所长哥哥,你们到哪里去?”
“送我爸到县医院去看病。”
“哎呀,原来是所长爸爸……你们怎么不叫黄所长派车送呢?”瘦民警说着,急忙调转车头说道,“我先送你们去县医院,然后再执行公务。”
另一个民警说:“不合适吧,所里急着用车,说是追捕逃犯。”
瘦民警说:“难道黄所的父亲还比不上一个逃犯?”
黄为他们三人被拉上车,半小时后就到了县医院。瘦民警还说呆会儿来接,黄为推辞了,说他们看完病后乘公共汽车回去。
一会儿,黄一之被送进了诊断室,一位医生反复检查后说要化验一下才可断定。兄弟俩又把父亲送进化验室,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出来一位医生,很惋惜地告诉两兄弟:你们父亲得的是食道癌。一听见这个“癌”字,兄弟俩都吓懵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不治之症。黄为他们考虑到父亲受了大半辈子苦,把儿女们养大的确不容易,悲伤的心情压得他们顿时措手无策。现在,两人只晓得哀求:
“医生,请你一定治好我父亲的病。”
医生坦然说道:“大家都知道癌在目前来说是不治之症,但你父亲的是初期,还有希望治好。”
黄亮兴奋了:“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治好,都得治……”
医生说:“好吧,你们回去准备三、四万块钱。”
一听这个天文数字,黄为被震惊了,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内心的惊惧,只是说:“再多钱也得治。”
黄一之从化验室出来后,急切关心自己的病情,忙问兄弟俩:“我得了什么病?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
黄亮若无其事地说:“哦,没什么,一点小毛病,过两天就会好的,医生说要住院治疗才好得快。”
“我不信,一定是大毛病。小病咋过会住院呢?算了,不治了,送我回家去吧。”黄一之说着直往外走。
黄为拉着父亲说:“您的病不严重,是扁桃体发炎,您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早点医治,就不会住院的。如果再拖,后果会更严重。您放心,要不了多少钱。”
黄一之被说服了,终于答应住院治疗。
黄亮把哥哥叫到旁边商量道:“你在这里暂时扶理,我回去想钱的办法。我总共也只存了万把块钱,还差三万左右需找三弟商量。我搞到了钱就立即来。”
黄亮先回到家里,把事情的真象告诉了嫂嫂,叫嫂嫂做好老人们的工作,自己带上存折匆匆赴街上去了。
今天逢场,黄亮到街上时,已中午过了。大街上人烟稀少,他到银行时,已经下班了。稍等了片刻后,他决定先去找黄中。自从黄中买了房后,黄亮还是第一次登门。一进屋,见黄中和江雪正在吃饭,他顾不上屋子里豪华的布置和餐桌上的山珍海味,就直截了当地发话了:
“三弟,现在父亲得了食道癌,治疗费要四万多……”
“哈哈哈……”江雪笑道,“得了癌症好哇,可以给我们黄家创造一大笔财富。”
黄亮很费解:“你这话颠三倒四的,我实在听不懂。”
江雪移到黄亮跟前说:“是这么回事,外地有个被判了死刑的大款想买条人命顶替,就让老爸痛痛快快地去死吧,五十万票子手指头都要数软。”
黄中很不高兴,瞪了江雪一眼:“这种话亏你说得出口,真缺德。”
江雪火了:“我缺德?缺德的事你干得少吗?我是为了你老爸和家庭着想。”
“这真不是人说的话。”黄亮指着江雪说,“为了几个臭钱,敢冒天下之大不违,目空一切……我告诉你,我爸一定得治个心甘情愿,就是死,也要让他老人家瞑目!”
江雪打断黄亮的话题说道:“得了癌症还医他干什么?可惜了钱。”
黄亮说:“医生说是癌症早期,很可能治好。”
“很可能?”江雪边啃着鸡腿边油嘴滑舌地说,“花几万块钱买个可能,值得吗?告诉你吧,得了癌症是没一个治好了的。我看还是早点考虑他的后事吧,还不如花点钱买点营养品给他吃还实惠些。”
黄中这才有发话的机会了:“是在哪个医院确诊的?”
“县人民医院。”
“哦,那就不会错了。”黄中看了一下江雪难看的脸,不再谈的治病的事,只好转换话题,“……快坐,吃了饭没有?”
说实在的,黄亮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清口水直涌,吐子饿得咕咕直叫。但他看着江雪那张板着的脸,只好违心地说:
“我不饿,已经吃过了。”
江雪小姐般地舔着手指头,娇声娇气地说:“依我看黄中啊,你那么神通广大,不如给医院里说一声,叫他们宽容宽容。”
“这点小事何必去欠人情?”黄中望着江雪灯笼似的眼睛,只好说,“现钱我没有,这阵子我手头很紧……”
“要不就贷款吧。”江雪站起来扭了一下身子说,“……四万多,啥时候还得清呀,你们三兄弟,平探人平就有一万多,恐怕不消吃饭啰。”
黄亮坦然说道:“我有一万左右,再去贷三万。……就记在我头上,等把爸的病治好了,以后我慢慢还。”
“怎么能叫你一个人还呢?说三兄弟探就探吧。”黄中豪爽地说着,又犹豫起来,“哎呀,这个数字这么大,贷款也难哪。”
江雪当即剥黄中的疮壳:“三四万都成问题,看你一次性给龙大贷五十万还轻而易举的?”
“你懂过屁,人家是改革开放的先锋,上面有政策扶持的。”黄中又把话转入正题,“不管怎么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的。”
“对啰,一个大红人,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像什么话?”江雪讥讽道。
“那好,我先去取款。”黄亮说着,离开了这十非之地。
黄亮刚出门,江雪就指桑骂槐的:“……他说了他还的,你可别没事找事,捡虱子在脑壳上爬。”
“这样不合适,起码也得平摊。”黄中说。
“休想!你分家出来,瓦片都没有要黄家一块,他们两兄弟父母给房子住得好好的,难道你是多余的?他们应该多出点,你懂不懂?”
“你这个人生在富中不知富,咱们找钱不费力,人家给一笔款还不只那么丁点儿。我看这样吧,你拿点钱出来垫着,这样还省事些。”
“你别乱想汤圆吃,我看你们兄弟伙在发神经,还白花钱去医一个五六十岁的癌症病人,不如他早死了,你们的负担还轻些。”
“别说了,你不给钱我就没有办法?在光明镇这个范围内我能呼风唤雨,什么在事办不成?这点小事就把你弄得神魂颠倒的,太无度量了。”黄中说着,气冲冲地出了门。
银行上班后,黄亮取到款子来呆了不到一刻钟,黄中就提着三万块钱来了。并说:“我所里的工作忙,照顾爸的事就全靠你们了。”
“我理解你,你好好工作吧,我和哥哥会照顾好爸的。”黄亮说完,急匆匆奔县城去了。
到县人民医院门口时,黄亮见旁边有家小吃店,他去买了一个馒头,在这里他听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说:昨天有个综发通辑犯从光镇逃了……黄为心里紧张着:多半怪瘦民警滥用车……黄亮也顾不上这些了,边啃边往医院里走。黄亮和黄为先把钱交进了医院,然后吩咐道:
“哥,你在这里暂时照顾爸两天,等我回家安排一些事情后就来。目前有两件事急需做:一是回家把牛卖了;二是有几户的兔儿得了病,得赶紧治。”
“二弟,我看牛还是不卖吧,这样会影响家庭收入的,反正也卖不了多少钱。”
“不是卖多少钱的问题,关键是队里养兔的人多了,很多人没有精力去精耕细作,大都实行免耕法,所以养牛的效益不高。山那边有个队很缺牛,就让给他们喂吧。虽然得不到现钱,但也算是对别人的支援嘛。”
“弟,你不要为了养兔误了大伙儿的农业生产哟,真有个不是,大家会怪罪你的。”
“不会的,相反,兔粪尿是优质有机肥料,用了既能改良土壤又能增产。再说,免耕法也是有科学道理的,还是我把大伙儿教会的哩。”
“那好,你就放心回家吧。”
家里这阵子可把迟书君累坏了。她除了照管孩子、科理家务、干农活以外,照常帮着母亲割牛草。后来,她为母亲的身体着想,减轻老人的体力,干脆让母亲专带孩子,自己顶班干山坡上的活儿。常淑琴看儿媳太累,常劝她注意休息,可迟书君每次都是笑着回答母亲:
“年轻人,多干点累不倒的,气力花了气力在。”
黄亮回家办事也一点阻力没有,家里人只是对治好父亲的病看法不一。不消说了,黄大一和黄大婆是一个观点:他们都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常淑琴倒很担心,怕钱花多了儿子们承受不了。常淑琴看到孩子们那股劲儿,也不好泼冷水,只好把悲痛和担心埋有心底里。这一阵她也消瘦了,竟管迟书君一有空就来陪她散心,但常淑琴也只是面子上敷衍而已。
三天后,黄亮把全队所有的禽畜疾病都治好了,便火速去医院顶替哥哥。
黄为回家后,迟书君催他去了工地。这天,龙大也在工地上,他特意过来关心起黄为来:
“听说你爸得了癌症,你就有必来上班了,好生照顾你爸吧。你随来随去,我不会追究你的,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黄为在工地上干了两天活儿,便领着母亲去了县医院。母子俩来到黄一之的病房,他已经动了手术,正躺在床上输液。病房里共有四张床,和黄一之对面的是黄为的简接熟人:上次进山里带来麻烦的丁副县长。他也得了类似的病。黄亮给黄为作了一番交代后,急急忙回家去了。
这两天,病房里可热闹了:区里的各机关单位,听说黄所长的父亲病了,都纷纷前来探望。水果、灌头之类的收了一大堆;有的出手很大方,一百两百的……常淑琴清点了一下,已收礼金四千多块了,都还源源不断地送来。而对面的丁副县长,也只有三两个提了点水果来探望。
这天,王医生也来看望老丈人。常淑琴觉得自己收的礼和别人的反差太大,所以忸怩着不好开口。王医生很爽快,便和常淑琴攀谈起来:
“我老丈人太廉政了,处处受人排挤,很不得人心啦……”
“这样的干部是受群众欢迎的。”常淑琴听了很激动,“为百姓办事的好官,人民永远不会忘记。”
……
正在这时,楼下喧闹起来。王医生和常淑琴忙奔到窗前鸟瞰,见下面草坪上有一大簇扶老携幼的老百姓提着包裹正在向一位老大婆请求:
“丁副县长是大好人,让我们看看他吧。”
“他处处为我们着想,让我们表示一点心意吧。”
……
“我老丈母在阻止他们送礼。”王医生说,“我老丈人脾气犟,前天就把人家送的礼物扔到楼下去了,还派丈母娘在楼下把关……”
“他真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常淑琴不住称赞道。
这时,病床上的丁副县长醒来,直摆手说道:“我只是干了点共产党人该干的事,不足挂齿……”
隔了一天,黄一之还受到特别优等,把他转入了一间单人病房。这天,龙大也来探望黄一之,顺手摸出两百块钱塞给常淑琴。常淑琴推辞道:
“……已经这么多了,不好再收了。”
龙大慷慨地说:“出了心的你就收下吧。说实话,有些人是看黄所长的情分上;我不同,我们是老地邻,你们有困难我能不帮吗?”
常淑琴不完全明白别人为什么如此看重自己,抹着胸口说:“黄中这样大的神通,比那边的丁副县长还吃香,他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龙大笑道:“黄中虽然是个小小的财政所长,但能力不会比你县长省长差。现在改革开放了,谁会编事谁就为王。我敢说黄所长的收入不会比中央干部低。现在要会混的人才有办法。”
常淑琴听了更担心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一个人还是要知足才好。”
“哈哈哈!”龙大笑得更狂了,“你的思想落后啰,人人都知足了怎样叫开放?富翁谁来当?”
“我是说人有活法,钱有要方……”黄为插嘴道。
“你说你弟弟的收入不正当?”龙大打断黄为的话题说道,“黄所长精明得很,他一不偷二不抢,谁能奈何?”
“我担心钱多了会不会被追查?”常淑琴天真地问道。
“担心什么?不管红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龙大说得更起劲了,“现在越多钱越光荣,越受人尊敬,这是国家的政策。”
黄为说:“党的政策是先让一部份人富起来,这不错;不过应当是勤劳致富、科技致富,主要目的是要带动大家都富呀,”
“你说得对。”龙大说,“比如说,黄中富了,你们也粘光,这就是带动作用;别人看着你们富了就会拼命地抓钱,一切向钱看,这就带动了群众。亏你还是个高中生,还不如我这个大老粗精明。”
黄为本来了多言不多语的,这回的确也多说了两句:“我觉得你是在讲歪理,在诡辩。”
“什么歪理正理,只有‘四人帮’才是歪理。”龙大的处世哲学的确丰富,“当今有了权钱,就会有一切,这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黄为甘拜下风。龙大的变化让他吃惊,虽然也没有文化,那张嘴巴却很难对付了。这时黄为才觉得自己确实孤陋寡闻,对这个名不乎实的高中生牌子感到惭愧,这也是他经常不敢面对现实的原因。此时,黄为不敢正视龙大,只好到父亲病床前,瞅着他开始恢复的面容。黄一之打着手示想说什么,被黄为阻止了:
“爸,您还不能说话,安心躺着吧,有什么说的等病好了慢慢说吧。”
龙大辞别了黄为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十五天后,黄一之出院了,只不过还要定期在医院里放疗化疗。黄为去结算,总共花了四万块左右。看到黄一之精神面貌和身体状况,全家人都忘掉了欠下的债高兴着。现在只有黄一之还有点担心:
“我在医院里想说的话现在该说了。你们把在医院里收的礼全部退了,咱不能占别人的便宜。”
黄亮劝道:“不关事,是别人慰问您的,不是偷的抢的……”
黄一之摆着头说:“你年青不懂,百百块千千块不是小数目。我一个百姓,不值这个价。我经历了很多运动,也吃过一些亏,到时怎么挂起了也不晓得。”
常淑琴过来安慰着老伴:“咱们不退不花,把它存在一边,你看怎么样?”
黄一之长长地叹息着,点头同意了。
迟书君这阵子挺辛苦,本想让黄为协助顶几天农活,但又考虑到医爸爸的费用还得设法攒来还,所以只好咬紧牙根撑着,叫黄为赶紧去了工地上班。
工地上,基础工程基本完成,很快准备架刀了。王成把黄为叫到跟前吩咐道:
“我又在街上买了一栋房子,这几天搞装修,你给我照管一下工地,你负责去把水泥运回来。”
黄为没有作反应。
王成又说道:“等我把这套房子装修好了,原来那套房子你搬进去住吧。”
“我哪有资本住洋房?”黄为冷漠地说道。
“嗨,不是要你出钱,你只管住就是了。”
“算了,我们这帮穷人,只有住泥巴房子的命。”
“这是什么话?现在改革开放了,不要提这个‘穷’字。其实大家都差不多,我这房子还差三、四万块钱哩。”
黄为没功夫听王成吹嘘,直催促道:“运水泥好久去?”
“马上就去,手续我是办好了的,你只管押车就是了。”
黄为受命后,随着李司机去了本镇的一个乡办水泥厂拉水泥。第三天中午,黄为拖最后一车水泥的时候,碰见了弟弟黄中和税务所的干部来到水泥厂,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是来催收税款的事。只听见那个厂长说道:
“现在的水泥销路不畅,亏本啦。这一阵的货一直卖不出去,说我们的水泥质量不达标。现在就只有向阳乡政府要五百吨,另外再也没人订货了。”
厂长慷慨地说着,把这伙人带到了公路边的洒店里,便是一阵狂笑:“哈哈哈!今天来比一下谁的酒量大,醉酒后去侧面的几家舞厅玩,全是我们包了的。”
黄中笑着说:“……好吧,你们的问题不大,你把材料写上来就是了。”
黄为身在驾驶室里,没敢和弟弟打招呼。他在想:定货五百吨,现在只拖了二百五十吨,还有些货呢?于是他去问仓库保管员:
“听说我们那个工地订货是五百吨,实际才拖了二百五十吨,是否再来拖?”
仓库保管员说:“原订货是五百吨,你们的承包人说二百五十吨差不了多少,所以只要二百五十吨。”
下午,黄为卸完最后一车水泥后,仍然不放心,他便急急忙忙去街上找王成。黄为刚到王成新购的房门前,屋里黄中醉熏熏地在教训王成:
“你做事要盖得往脚背,本来这项工程你都要赚好几万,别再来歪的了……”
“我现在手头紧,不关事,反正不会连累你的。”
“我倒没啥,怕上面的人跟你过不去。”
“没事,我已经处理好了的,路边的饭大家吃嘛。”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
黄为等不及了,进门问道:“王包工,水泥只拖了二百五十吨够不够?”
“够了,够了。”王成说,“要是不够,我们再去拖。”
第二天王成来到施工现场,他首先去了搅拌机旁。他对工匠说:“我现在拖回来的是高标号水泥,将原来的比例扩大一倍。”
工匠们听了王成的指挥,就是那些老泥工也不敢发表异议,更不用说黄为这般不懂建筑的人了。
下班后,黄为刚刚到家门口,黄娟从屋内蹦跺跳跳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梨,高高兴兴地说:“爸爸,大梨,爷爷给的……”
迟书君出来抱起黄娟,笑道:“看你爷爷多爱你,自己舍不得吃……还给你……”
的确,黄为这几天运水泥忙,也没过问爸爸的事,听黄娟这么一说,想必爸爸的病已经好多了。于是问道:
“书君,爸这阵子怎么样?”
“好多了,现在能吃两小碗稀饭,还硬要下地干活哩。”
“这就好。”黄为说着,眉宇间又不平展了。
“怎么,不高兴?”迟书君望着丈夫,“爸的病好了,应该高兴才是呀。”
“我是在想医药费的问题,也该几兄弟集拢来算个账了。”
“说的也是,应该算算,看谁家付多少好有个准备。你是长子,承过头约过时间吧。”
“行。”黄为答应着找黄亮去了。
凑巧,黄亮刚送完兔饲料回来就被哥哥碰上了。黄为怕影响老人们的情绪,把黄亮叫到了自己家里,说道:
“爸的病已经好多了,我们是否算个账?”
黄亮直截了当地说:“算账也只得我和三弟算,你自身难保就算了。”
迟书君不肯:“我们虽说现在没有钱,但赡养老人是我们的义务。二弟,应该把账算在我们头上,以后我们慢慢还。”
黄为也表示:“对,医药费搞了四万块,我们三兄弟每人一万三千块多一点,我是哥子,就一万四吧。”
迟书君也同意:“要得,我们就一万四。”
黄亮不肯:“只贷了三万块,就一个一万吧,我那一万就别提了。”
黄为坚决反对:“不行,说我一万四就一万四,平时的医药费你都贴了不少,就这样吃亏的还是你。至于在医院里收的礼金,留着让老人做零花,都别再提了。”
他们三人争执了好久,最后还是按黄为的主张办了。
第二午后,兄弟俩挤了点空时间,准备去街上把商量的结果向黄中说一说。兄弟俩刚到黄中门前,就听见屋里传出卡拉OK歌声,仔细辨听,得知江雪和黄中正在欢歌作乐。兄弟俩怕打消小两口的雅性,只好在门外等着。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歌声才开始减弱。黄为按了一下门铃,不久门开了。江雪见了冷冰冰地说了一声:“你们来了……”便扭身进去了。
黄为兄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这时歌声才突然停止了。屋子里一片死寂,江雪那板着的脸很阴森。黄中倒热情些,说道:
“……请坐,你们来有什么事?”
黄为开口了:“现在爸的病好多了,眼看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们来把医药费算算。”
江雪的脸变了色:“算?有什么算头?贷款三万,白纸黑字的。”
黄为说:“贷款三万,黄亮出了一万,一共是四万。”
黄中客气些:“你们看怎么算吧。”
黄亮说:“我和哥哥已经商量好了,一共四万,平摊我们三兄弟该一万三多一点,大哥说他主动承担一万四。”
江雪面带喜色:“可以,这个分法很合理,长哥当父嘛,多点百百块钱也算不了啥。”
黄中说:“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就这样办吧。”
“贷款是有利息的,大家可要早点还哟。”江雪说着,进里屋去了。一会儿,她拿出一叠钱来交给黄为,扭着腰肢说道,“……拿着,这是八千。”
“不是说好的一万三吗?怎么才八千?”黄为质问江雪。
江雪慢条斯理地说:“是一万三,我一分钱没少。我很清楚,爸在医院里收了五千多礼金,加上这八千,已经一万三多了。”
黄为忙解释:“那五千多块钱我们不动它,留着四位老人做零花钱。你相信,我们是不会花一分的。”
“花不花谁知道?”江雪顿时眉毛挨睫毛,“四个老人四门不出,干嘛要那么多零花钱?是不是留着以后安埋他们?这也好,以后老人死了,你们就不要来苛刻。”
黄亮也劝说道:“你们要相信我和哥哥,咱再穷也不会抠鼻子屡吃。再说,就承认这五千多块钱拿出来,也不该你一个人得呀。”
江雪义正辞严地说:“这五千多块钱是哪里来的?难道是从天上飞下来的?”
“是别人送给爸爸的呀。”黄为说话挺老实。
“对啰,是别人送的。你们想想,人家不是买我和黄中的账,谁会送那么多钱来?”江雪说得更明显了,“像你们队里那些农呵皮,顶多提一两斤下市水果来,能值多少钱?”
黄为想:那五千多块钱的确是看黄中的面子得来的,要不是他,就没有这笔巨款。眼下,江雪那狰狞的面孔叫人寒心,他们只有等黄中表态了。可江雪移坐到黄中对面,两眼迸发出怒火,所以他也一时想不出恰如其分的说法。黄亮对内情了如指掌,于是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对黄为说:
“的确那五千多块钱是三弟的功劳,他们再给八千就不错了。走,余下的咱兄弟俩承担。”
黄为和黄亮已经下了台阶,背后还传来江雪的声音:“我们也出了一万三,以后千万不要说我们才出八千啰。”
黄为兄弟俩没有答应,大跳步地走了。半路上,黄亮对黄为说:
“哥,回家你千万不要声张,免省家里人生气。你还是出一万四,我出一万八。”
黄为说:“不能这样。我们一个出一万六吧。”
“不行。如果你从一四变成了一万六,嫂子知道了肯定会过问,如果捅出底来,会影响家庭团结。我出一万八,个人好瞒,问题不大,眼下我的经济实头要好些。你想想,别人的忙我都要帮,难道对你哥子还袖手旁观吗?”
“这样太亏你了。”
“兄弟头打破了也合得拢,别说这般见外的话了。你把三弟付的那八千给我当本钱,好再扩大养殖规模;你呢,就不必去考虑还贷款的事了,我一并去还,你欠我多少不用提了。”
黄为顿时内心无比激动,他为有这样一个好弟弟骄傲着,少见的泪珠儿从眼角滚落出来。黄亮没有发现哥哥的表情,直往前走直讲大道理:
“人生一辈子最有意义的是干点人该干的事,将来任何时候不后悔以前做过的事,这样活着就够轻松自再了。”
黄为感到弟弟很伟大,现在就像巨人一样屹立在他前面。今天他走起路来特别轻松,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家门口。黄娟又出来迎接着他:
“爸爸,妈妈哭了……”
黄为立即进屋,见妻子坐在矮凳上悲伤着。她一见太夫回来,马上破涕为笑:“回来啦?事情办妥了吗?”
“嗯,办妥了,就照我和黄亮商量的办。”黄为关心着妻子,“书君,你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我老在想那一万四千块啥时候还得清哪!”
黄为鼓着勇气:“你不要悲伤,人在钱在,只要我们艰苦奋斗,还清欠款指日可等。”
迟书君相信丈夫,边点头边用充满希望的眼光望着黄为。
黄为虽说在妻子面前表现得乐观,其实也心事重重。在工地上很少说话。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多干活,多挣钱,争取早点还清欠款。
转眼间,隆冬来临。黄为的手被冻起了道道血口子,他经常捏手捏脚的,尽量不让妻子知道。这阵子就连黄娟也不时常抱了,因为他怕锉子一般的手伤着小女儿。黄娟也怪,不罗唣人,似乎也对父亲生疏了,经常去找她爷爷一块儿玩。每次黄一之都是优等小孙女儿,用糖果、糕点什么的哄着。祖孙俩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这天清晨,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把远处的房屋小山都隐藏起来。
黄娟不怕冷,从晨雾中走来,硬要和爷爷一块儿玩。黄一之哄着小孙女儿:
“今天逢场,等太阳出来了我们上街去玩。”
说来也怪,大雾很快退去了,东方一轮朝日冉冉升起。黄一之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去赶场了,决定带黄娟去逛一圈。常淑琴只是再三叮嘱:
“要小心点,好生照顾好小娟,不要去麻烦人。”
黄娟不满两周岁,走起路来蹒跚不定。她一会儿走,一会儿歇,一全儿被爷爷背一程……到街上时,将近中午了。这时,黄一之才突然想起走得匆忙忘了带钱。现在他最担心黄娟闹吃,弄得自己难堪,所以只好带着黄娟走小巷。可是免不了的事终于发生了,黄娟指着街边的一家羊肉汤店说:
“爷爷,我想吃饭。”
这甜美的语言起码的要求把这个长辈搞僵了。他正在措手无策的时候,店老板吆吼起来:
“进来嘛,还有鲜羊肉汤。”
黄一之只好带着黄娟进店里。店老板拿了两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出来,直邀祖孙俩上桌畅饮。黄一之只好为难说道:
“今天没带钱,赊账可以吃么?”
“说得哪里去了,黄大爷,您尽管吃。”店老板高兴地说,“吃了不够叫一声就是了。”
“你怎么认识我?”黄一之吃惊地问道。
“耶,上次在马路上我还追过你哩,你是黄所长的父亲。”
黄一之想起来了,原来是在马路上无尝给自己一百块钱的那个店主。于是很惊叹:“哎呀,你看我的记性真坏,现在想起来了……”
黄一之精心喂着黄娟的羊肉。黄娟边吃边夸:“好香,好香……”
“是香啊。”店老板凑过来说,“黄所长差不多每天早晨都要来吃,他已经上瘾啰。不过,我这个店子也全靠他。”
黄一之只顾喂黄娟,不过随意“嗯嗯”而已。
店老板越说越起劲,凑到黄一之跟前拉起家常来:“你有几个孩子?”
“三个,黄中算老三。”
“那黄所长的两个哥哥都干大事去啰?”
“没有,在农村挖烂泥巴。”
“别骗我了,黄所长那么神通,哥子伙的好工作就别提了。”
“他是个先进干部,从不自私自利。”
“说的也是。他经常受到县里区里的表扬哩。的确他为民办事挺不错的。”
“是吗?你咋过晓得?”
“我儿子就是他帮的忙,安排去税务所收税,进固定工资,还挺神气哟。虽然我只花了点本,但这也值得。我说黄大爷呀,你别老盯着那点地,泥巴变成金子也值不了多少钱,肯找黄所长,把你两个儿子弄出来,找个工作干,人不出门身不贵,孤在农村没有前途。”
黄一之想到老店板说得有理,于是说道:“嗯,……可以,我抽空找他谈。”
店老板拍着胸口说:“没问题,我们这一转好多都是他帮忙找到了工作。”
黄一之和黄娟吃饭后跨出了店门,马上又回过头来对店板说:“今天我真的没带钱,下次给你补来。”
“放心去吧,我是不会收你的钱的。”
黄一之在街上,又碰见了多日不见的老庚林浩。他似乎没有老,依然那么精神焕发,腆着肚子直来给黄一之握手,还笑盈盈地说:
“哎呀,老朋友,多日不见,你咋过老了一头?现在你的身体好吗?”说完,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支烟。
黄一之摆手说道:“我没有抽烟……你快退休了吧?”
“退不掉啊。”林浩粘粘自喜地说,“还说要把我调到镇里来当镇长,我推都推不脱,硬说我能力强,是块搞基层工作的好料。唉,我也有苦衷啊。”
“有啥子苦衷?”
“我现在又不缺啥,真的不想干了。”林浩说着,直拉黄一之的手,“走,进馆子,咱们喝两盅,我办招等。”
“算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那好,以后来玩。我家在这里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区公所对面二楼四号;一座在你儿子黄中楼上。县城里还有一套:中心街178号。有空随时来,我们叙叙旧。”林浩说完,摆着手走了。
黄一之抱起黄娟,准备去一趟黄中家,顺便找黄中看能否给他哥哥们落实工作。今天也巧,一进门见黄中和江雪都在。黄中表现得较热情;江雪还是那冷漠的样子。她没有招呼父亲,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专专心心地吃着橘子。黄一之直催黄娟喊江孃。黄娟嘴也很甜,细声细气地喊着:
“江孃——”
江雪点了一下头,从小筐子里选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橘子给黄娟。黄娟高兴地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舍不得吃。黄中看了一阵那封面上印刷着半裸女人杂志,然后询问道:
“爸,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了,全好了。”
“这我们就放心了。”黄中说,“你要多保重身体呀。”
“我晓得……”黄一之考虑了一阵,凑到黄中身边悄声说,“中儿,你能不能给你哥哥他们找份工作?他们欠那么多债,不出来找点钱啥时候还得清哪。”
黄中伸了一下懒腰说:“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啊。不过,有倒是有,就是进不起钱,不如做生意……”
“不是不好找工作,是不敢找工作。”江雪插嘴说道,“他是国家干部又是大家学习的榜样,不敢开后门。乱来的话,饭碗都要打倒。”
“这么危险那就算了,千万不要去干违法的事。”黄一之挺通情达理的。此后,几个人都没有语言:黄中依然看着不三不四的小报;江雪舔嘴舔舌地又在吃香蕉;黄一之扳着手指头;黄娟捧着橘子两只小眼睛直瞅着江雪。呆了好长一阵,黄一之觉得太拘束,于是说道:
“我们该走了。”
黄中埋着头说了一声:“你慢走。”
等黄一之他们出门后,门砰的一声关了。黄娟不肯走,直闹:
“我还要耍一会儿……”
黄一之没有法子,只好抱着黄娟哄道:“我们在门口站一会就走,要不,妈妈会盼的。”
黄娟没有闹了,祖孙俩静静地呆在门前。这时屋里平静了,江雪的声音特别清晰:
“你千万不要帮自己人的忙……帮别人有回报,帮你们那个穷家有个啥?你那些穷哥们会三五几千甩给你?亏本生意别做!凑医药费的事你忘了?”
黄一之不忍心听下去了,抱起黄娟下了楼,直往家里奔。黄娟很乖,硬要争脱下地自己走,双手死死抱着那个橘子不松手。黄一之说:
“小娟,来,爷爷给你剥橘子,你把它吃了吧。”
“不,我给妈妈留着。”
黄一之被可爱的小孙女说报了,直夸:“小娟真乖,长大了像你妈。”
正在这时,迟书君从对面走来。黄娟见了直喊直奔:“妈妈,给你橘子,江嬢拿的。”
“孩子,你又去麻烦江嬢。”迟书君又对父亲说,“爸,苦您了,我刚把您的药煎好了,要不早都来接你们来了。”
“哎呀,你不消来接,爸识得回家的路,看把你累得够戗。”
“爸,我不累,您倒要多歇歇才是。”
回到家里,羊肉汤店老板对黄一之的鼓动还纠缠着他。晚上,他把黄为黄亮两兄弟叫到屋当门的竹林下面,谈着自己的看法:
“你们为我治病花了不少钱,到底欠了多少债我也不知道,听江雪说来数目不小。看来你俩干农业难还清账,还是去找你弟弟找个正式工作干吧。今天我给他谈过了,他没有表态。你们两兄弟下点小,亲自去找他谈谈,看他能不能看在兄弟的情份上帮这个忙。”
黄亮摇了摇头:“不必了,凭自己的一双手,再动动脑子,是不会饿肚皮的。去麻烦弟弟别人要说闲话。”
“弟弟说得对。”黄为也说,“不必去找三弟,他要是帮得上忙早都帮了。他也有苦衷,我们就凭力气吃饭,这样硬气些,踏实些。
三爷子在竹林底下谈论到深夜,没有一个结果。最后还是常淑琴出来催,寒酸的谈论才宣告结束。
回到家里,黄为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他看着熟睡的妻子和女儿,突然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是啊,别说还债,起码应该让母女俩过得安稳些。此时他对未来脑海里全是空白,对前途越来越担心起来。明天,乡政府大楼就竣工了,以后又该干什么呢?他想得越来越复杂,最终还是只想到了乡政府大楼。刚一闭眼,大楼要倾倒的幻觉便出现在眼前,他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破晓,黄为就翻身起床走了,飞也似地往乡政府跑,看是否有梦境中的悲剧。走拢一看,才觉得是虚惊一场:花园里各式各样的盆景争奇斗艳;假山上的喷泉均匀地喷着涓涓水丝;草坪上碧绿的植被依然生机勃勃;栏杆柱子上的瓷砖闪闪发光……办公大楼虽然没有启用,但也灯火辉煌,远远看去真像一座瑶池降临人间。黄为放下心来,四处打量着,他终于震惊地发现了破绽:墙体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缝,有的吊顶还在那里摇摇欲坠的。黄为顿时毛骨悚然,担心今天的质检无法过关。
黄为尽力修补了好大一阵,王成来了。他立即把看到的情况反映了。王成见了也很吃惊,马上叫黄为用灰糕去到处涂抹。一会儿,江副县长和质检组的已经来了,黄为的补缺工作还在进行。王成把他们带到花园里,不停地吹嘘:
“……这是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是我们全乡人民的光荣;是全体工匠们的不朽杰作;是江副县长为首的领导关怀的结果……”
江副县长直称赞:“修得好,比县府大楼都美观。”
林浩也顺应吹捧起来:“这全靠党的领导,靠县府的大力支持,靠各部门的通力合作……”
一位高个子质检员说:“谁都知道林书记是大红人,要不能批准修这样豪华的房子吗?”
一位矮个子质检员想进大楼考察被王成阻止了:“房子还没不彻底装修好,里面气味不好闻,大家到马路边的万家乐休息吧,今天中午的午餐安排在那里。那里有舞厅、有小姐、有棋牌……今天我们全包了的,随你们乐个够,,供大家享受。”
高个子质检员兴奋起来叫道:“走,昨晚打五十块钱一倒的麻将老子输了三千多,看今天能不能捞回来。”
矮个子质检员说:“前晚上我去城南舞厅被一小妞咬了一口,看这里的猫温不温柔。”
他们一圈子走了。刚出走廊,大楼里“哐啷”一声巨响,大家也只是回头望了望,各自夹着公文包不住耍笑。没走多远,黄为追上来了。王成见势不妙,在后面拦截住黄为,小声说道:
“别声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楼上有些装饰在掉落,还有……”
“别多说了,你去修补修补,我给你几天的工资。”王成摸出一百块钱给黄为说,“你慢慢修复,今天不行还有明天。”
黄为花了两天多的时间,把表面上的一些缺陷修整了,回家协助迟书君干了几天农活,便又成了农闲。迟书君说道:
“现在是农闲,听黄亮的话,去捉几对兔儿来喂吧。”
“算了,我只能干老实活儿,免得操心。”
正在这时,龙二爷回来了。他直奔黄为家,大老远就嬉皮笑脸地喊道:
“黄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两口子异口同声,感到很惊讶。
龙二爷靠过来,眉飞色舞地说:“我现在住街上和生产队隔这么远的距离,当这个队长很多情况不了解,所以我自愿下台,准备让你干……”
迟书君不同意:“黄为不是当官的料,你找别人去吧。”
黄为也说:“我一没有经验;二没有水平;三没有精力。我是不会干的。”
龙二爷说:“当队长不要多高的文化。你看我,一个黑眼睛,看干得多出色?你是一个高中生,相信比我搞得好。再说,这是党的工作,革命工作,人民群众需要你。”
黄为感到龙二爷的水平也长高了,变得来很不好对付,一时间还不知道怎么推卸。于是说道:
“当干部不是你我说了算,还得民主,必须通过群众选举。”
“当然啰,是要开个群众大会,让大家来投票产生。”龙二爷转换了话题,“不过,现在你不慌,只是做好当队长的准备。我不是马上让位给你,我在离职前,要为全队的广大贫下中农办点实事,让大家永远记念我。”
黄为对龙二爷这番话没有多大反响。迟书君却很震惊。她又想起了娘家那位好队长王光荣,还无意中把心目中的偶像和龙二爷媲美。心想:在共产党领导下,好干部层出不穷,起码眼前这个龙二爷说是值得交口称赞的好干部。于是欣慰地说道:
“只要领导看重,群众相信,也可让黄为锻炼锻炼。”
黄为的心已经冰了,过去曾有个很多深造的机会,都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泡影,如今他的确麻木了。现在他只有用拼命劳动的热情来冲淡不幸从前。于是,他浩然重复着那句老话:
“我只能干老实活儿没有当干部的本事,请另选高明吧。”
龙二爷说:“当队长就是干老实活儿,像我这样一清二白的……你的思想、为人和实干精神,已经具备了当队长的条件,这个官职非你莫数。”
这时,黄娟从屋里跑出来,抱着黄为的腿直晃,这毫不懂事的孩子还用天真的目光望着父亲,眼睛里似乎还充满了希望。黄为这时才觉得不该在孩子面前窝狼,于是说道:
“当队长的事以后再说吧,如果群众相信我,我就只好把这副担子挑起来。”
过了两天,龙二爷还真为群众办起实事来。说是在生产队的每口堰塘边上各修一个台阶和一个洗衣台,方便群众打水洗衣。社员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认为龙二爷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感召下的确变了。有的人还公开称赞他是焦裕录式的人物,个别人还呼起了口号:
龙二爷万岁!
的确,龙二爷这次是很辛苦的,他亲自找车子运了些水泥、石料,又去外地找了几个石匠,自己还和匠人们一起劳动。黄为闲着没事干,去找龙二爷安排小工做,以便找点零花钱。龙二爷拒绝道:
“为我们队的贫下中农办实事,不必劳驾队里的社员,我找人把事情办好,大家等着享受就是了。”
动工头两天,龙二爷都是带工匠们到马路边的餐馆里挥霍。现在龙二爷想节约,决定中午在黄为家吃,并吩咐黄为当采购,迟书君煮饭。小两口接受了这个任务。黄为每天都按照龙二爷分配的四菜一汤的生活标准办理,当然每顿少不了鱼肉之类的。这天,迟书君正在切肉,黄娟跑过来叫道:
“妈妈,我想吃肉。”
迟书君哄着孩子:“这是大人吃的,小孩子不能吃。”
黄娟顿时泪水涟涟,乞求道:“我想尝点……”
迟书君选了一块很小的凉拌猪头肉刚想递给黄娟,她又改变了主意,便去屋里拿了两块糖块放在黄娟手里说道:“小娃儿吃了糖才乖,大人吃了肉才能干活儿。”
黄娟把糖放进嘴里,两只小眼睛含含糊糊地望着母亲。她这样一直陪着,再也没有麻烦大人了。
中午,龙二爷领着工匠们回来就餐了,他们刚好一桌。迟书君安排他们在堂屋里坐,自家人在厨房的案板上进餐。两席一墙之隔,内容确天壤之别:外面的桌上,回锅肉、凉拌猪头、芹菜肉丝、滑肉汤……还有迟书君无尝添的几个素菜,摆了满满的一桌子;厨房的案板上,就只有一个酸菜和一盘子牛皮菜。黄娟的确很乖,她从不去外面,站在妈妈旁边的竹椅上,舔着小嘴吃着素。龙二爷也不忍心,进来说道:
“你们三个的生活就工匠们一样吧,再不能这样特殊化了。”
龙二爷说罢,端了一碗回锅肉进来。
黄为谢绝了:“我们不能特殊,我们一家都是团结二队的社员,应当为全体社员办事。我们占一点便宜,都在欺骗老百姓,再好的东西吃下肚里也不营养啦。”
迟书君端起那碗回锅肉,递给龙二爷说道:“你一定得端出去,这样影响不好。”
龙二爷没有办法,只好搛一块回锅肉放在黄娟碗里,出来了。黄娟又把回锅肉搛在父亲碗里,还说:
“小孩不能吃。”
“为什么?”
“大人吃了好干活。”黄娟不以为然说道。
迟书君也笑了:“好孩子,真听话。”
“原来是你教的?”黄为问道。
迟书君直点头。
黄为叹息着:“现在我们一言一行都是对孩子的起蒙教育,千万不要误导。比如今天,你就应该教孩子:这是集体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只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吃。”
迟书君觉得丈夫说得在理:“你们得对,以后我再也不用哄的方法教育孩子了。”
第二天,黄为一大早买菜回家时,就去地里干活去了。他收工回来时,迟书君刚好把饭菜弄好。迟书君问他:
“今天你买的菜更多,是不是添了人?”
“没有。”黄为解释说,“今天我多花了两斤肉,咱家也很久没吃肉了,顺便打个牙祭,再给爸爸他们铲点去。”
“这样不合适吧,怕被人家误会。”
“你放心,我没有用队里一分钱,是我抠的腰包。”
“哦,原来是这样。”迟书君说着,领着黄娟端着一碗回锅肉正准备奔父亲家,她们刚跨出门就碰上龙二爷他们收工回来了。迟书君向龙二爷作了一番肤浅的解释后便端着菜去了父亲家。常淑琴觉得不合适:
“不要这样……你给生产队煮饭,要让大家信得过,一点小便宜也肥不了家。”
黄大婆确很欣喜:“不吃白不吃,现在的人哪个是呆子?巴不得占便宜哩。”
迟书君表白道:“我们没有占生产队的便宜,是黄为出钱割的肉。”
迟书君的行为得到了父母的肯家。黄大一也夸起来:
“你们真老实,还是老实人好啊,夜里免省做噩梦。”
黄大婆嘴里还在叽哩咕噜的:“你们真笨,把心抠给人家吃了也讨不倒好。”
迟书君没不和老人们辩解,带着黄娟回家准备好好打牙祭。黄娟依旧站在竹椅上,今天她没有高兴劲,跳下竹椅端着那碗回锅肉直往外走。迟书君忙拖过碗,把黄娟抱上竹椅说道:
“今天的肉是我们自己的,不是集体的;自己的可以吃,只有集体的才不能吃。”
黄娟含含糊糊问道:“什么是集体?”
迟书君一时答不上来,这时她才感到当个好母亲的确很难。还是黄为给她下了楼:
“……集体的……就是别人的。”
黄娟会意地点了点头。
从此,每天黄为上街买菜,私人出钱都要多买半斤八两肉,让妻子多炒一份,以免孩子寒酸。龙二爷也时常进屋来慰问这开单份的三口之家。
腊月初,工程完工了,只花了十多天时间,龙二爷的杰作就出现在众人面前。社员们纷纷涌到堰塘边上,争着享受龙二爷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有的争着去洗衣台上刷衣服;有的挑着桶儿去打水;有的在台阶上跳来跳去……虽然工程是那么简单粗糙,但也受到了不少人的好评:
“龙队长真会办实事。”
“现在咱洗衣挑水方便多了。”
也有心里不平稳衡的:
“搞空事……管不了两天。”
“……烂朽朽的,还不知去哪里拣的烂石疙瘩。”
龙二爷惊天动地的杰作还惊动了县里,江副县长带了一个女记者由龙二爷陪着到了向阳二队。江副县长视察了一番,紧紧握住龙二爷的手说:
“你真为我们党的干部增了光,你是改革开放的带头人,我要号召全县的党员干部向你学习。”
女记者的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响过不停。
龙二爷粘粘自喜的,最后说:“我只为群众办了点不足挂齿的小事,和革命先烈比起来还差得很远。今后,我要进一步响应党的改革开放号召,争取多为民办实事……”
这伙大人物和龙二爷交谈了一阵,便被龙二爷带到万家乐享受去了。
按照贯例,生产队年终要开总结会,公布账目,分配队里的剩资金。今年的总结会安排在腊月初八,社员们前所未有地高兴着。开会那天,都穿着大荷包衣服准备装钱,因为今年四口堰塘承包出去,有两万块的收入,摊到人头人平有好几十块。所以群众一大早就聚集在了原保管室门口的榆树下面盼着喜事的降临。社员们等了很久,龙二爷才提着个包从街上来了。社员们见到龙二爷那胀鼓鼓的提包,充满了希望,不少人还把龙二爷围起来,说长道短的。龙二爷也趁机吹了一阵牛,才决定正式开会。他站在保管室门口的台阶上,大声宣布:
“今天大会的主要内容是选生产队长。”
社员们人心所向:
“不用选啦,你干得好好的,就你干吧。”
“对,你是好人,我们相信你。”
……
龙二爷大声说:“现在我人老了又住街上,工作很不方便。再说,现在的干部要求年轻化、知识化,很显然不是我想不干,而是我没有这个条件干了。大家一定要慎重考虑,推选出自己信任的人来领导大家。”
社员们沉静了一会儿,有的开始提议了:
“选黄为,他是高中生,有这个条件。”
“选黄亮,他有文化,肯帮人,我们信得过他。”
……
社员们选来选来选去,都集中在黄为兄弟俩身上。最后还是龙二爷拍板:
“我看这样吧,黄亮全身心投入养殖业,不能分散他的精力,就选黄为吧。”
社员们异口同声:“要得!”
就这样,黄为草率被确定为生产队的队长。
龙二爷边说边走:“今后大家得好好服从新队长这安排,有空常到街上来玩,我会常来看望大家的。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乡亲们……”
社员们深感莫名其妙,生产队的会议从来没有这么简单过,况且还有那一大笔钱没有到手。所以在场的没有一个甘心的,他们把龙二爷拦住,围绕着钱的问题说开了:
“龙队长,年关到了,分点钱给大家过年吧。”
“龙队长,你不干了,账应该交出来呀。”
“今年队里收入这么大,该支点出来大家享受。”
“快点分钱,要不然不让你走。”
……
龙二爷被围得水泄不通。他这个人并不迂腐,突破重围回到了台阶上,从包里摸出一个账本来,提纲挈领地公布着账目,大老粗根本不易发现他的纰漏。稍微详细点的是修台阶和洗衣台的账,他说:
“我为大家兴建的好处工程,花的钱就多了,材料费用了一万四千多块;工钱支了三千多块;生活费支了三千多块……总共花了两万多……”
社员们听着怏怏不乐地闹起来:
“有假,搞那么个破玩艺儿,我看最多也不过三千块!”
“办好事?”你这是在干坏事!“走,我们去找人对证,把款行搞过水落石出。”
……
黄为奔到龙二爷跟前,辨护道:“龙队长,生活是我经手办的,没有花三千多元啦。”
龙二爷小声说道:“现在说得清啥?除了工匠们消费以外,你一家大小都粘了光,还有你老爸他们……你千万不要捅漏子,把自己搞臭。”
黄为感到自己受了冤屈:有时虽然也改善了生活,但都是自己抠的腰包,如果被群众误解的确华不来。这时,他不知说什么好,把被窘红的脸只好朝着妻子。迟书君前来声明:
“队长,匠人们在我家开生活,我们和他们的伙食是分开了的,我们家吃的是自己掏钱买的,难道你给了黄为多少钱办生活没有数?告诉你吧,我们是记了账的!”
“现在说不清了,大家都别再提了,账已经算出来了,不要节外生肢。”龙二爷依然油腔滑调的,“请大家相信我,我不会花大家一分钱的。你们想想,我龙二爷是什么身份?什么家庭?难道我还缺那么一两万块钱花吗?说实话吧,钱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不但我不会花大家的血汗钱,还要千方百计地支援大伙儿哩。这次我就垫了一千多块,真是有好心无好报。我告诉你们吧,最近我给红十字会捐了好几万,过一阵子,我将捐一大笔钱给队里……”
社员们不服气,有的人冲着黄为来了:有的说黄家占了小便宜;有的说黄为给龙二爷打着馊主意……也有劝黄为的:
“黄为,你别当队长了,钱都给龙二爷捞光了,没有干的意思。”
“黄为,当队长不是好玩的,现在我们队是个空架子,你有啥办法搞得好?”
……
黄为想到自己确实不值得去当替死鬼,于是当众宣布:“这个队长我不当了!”
龙二爷又说起了大话:“黄为,你还年轻,不能老想着钱。要记住,我们当干部是为百姓办事,是革命工作,不是为了钱。”
“难怪你带着外面的匠人顶着干,原来是怕队里的社员知道底细。你不是为了顺利捞到钱又是为了什么?”黄为气愤地说,“我要彻底清查,把这件事弄过水落石出。”
龙二爷正想发怒,但突然想起黄为是黄所长的哥哥,冒犯不得,于是只好陪着笑说:“大家别急,过些日子我会给你们一个清单的。这样吧,大家相信黄为,以后我把清单给他,让他给大家公布。至于新队长的事,大家再好好想想,我再给黄为做做工作。”
龙二爷说罢,来了个金蝉脱壳,灰溜溜地逃了。
社员们在榆树下不肯离开,一至议论到中午才散去。他们没有推出一个具体方案来,有的只是垂头丧气地边往家走边发牢骚:
“算了,还是不得罪人好。”
“不冲头,……人得罪了神也得罪了,到头来你又分得到几个?”
有的人又呼起了口号,不过这次很难听:
龙二爷罪该万死!
黄为想给群众讨个公道,没过两天便去了财政所,找到了弟弟黄中。黄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弟弟陈述了。黄中轻描淡写地说:
“小事一桩,何必搞得格格不入的?就承认龙二爷吃了一截,人家坐那把椅子,有权利吃,谁能怎么样?”
“可他吞的群众的血汗钱哪!”
“别说得那么脏。你不懂,现在是干哪行吃哪行。农民靠土地富;当官的靠群众富。不然一个芝麻官还会有那么多人争?你别管闲事,一个牛尾巴遮过牛屁股。”
“所长,餐馆里问你明的大喜日子准备多少桌?”一位工作员问道。
“办简单点,就三十桌吧。”黄中说着,便和所里的人聊起来,全然忘了黄为的存在。
黄为没有得到结果也只好罢休了。但他刚出门,迟疑着又转去了,嘴帖着黄中的耳朵说:
“你明天结婚,家里的人来不来?”
黄中犹豫了好大一阵才说:“还是来吧。原来我想回家单独办一次招等,既然你知道了就一并办吧。明天我派车来接。”
黄为轻松愉快地回到家里,把喜讯告诉了全家人,黄家顿时欢乐起来:
黄大婆说:“我好些年没上街了,害怕变来迷路啰。”
黄大一说:去吃点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死了也值得。”
黄一之说:“嗯,去高兴高兴,开开眼界。”
常淑琴说:“顺便好好关心关心江雪,来往稀少好像都生疏了。”
迟书君哄着黄娟:“明天去看江嬢,有好东西吃。”
黄娟高兴得直跳:“江孃真好,给我橘子吃。”
第二天,蒙蒙细雨润滑着坎坷不平的羊肠小道。
黄家一共九口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大家都艰难地向前移动着,黄大一还背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雄纠纠地走在最前面;秋芬由黄为和黄亮换替背着;黄一之和常淑琴扶着黄大婆走在中间;迟书君抱着黄娟走在最后。他们来到马路边上等候着黄中的车子来接。两三个时辰过去了,不见黄中来,大家都急了,这时黄亮拿出主意来:叫家里的其他人往街上走,他和哥哥背着秋芬随后就到;如果碰上黄中的车,就叫他来接一下。黄大一今天特别有精神,一会儿工夫领着大队伍就把黄为他们甩在身后老远。黄大婆边咳嗽边叨唠:
“早晓得恁麻烦该不来,……吃得肥都走得瘦。”
秋芬虽说不能走路,但体重可不轻,压得哥俩轮流淌大汗。他俩实在累了又放下妹妹歇一歇。这对兄弟俩倒没啥,秋芬竟然哭起来了,指着回家的路,喔喔喔地闹起来。黄为劝慰着她:
“妹妹别急,街上可好看啦,你这么大了还没有见过街上是什么样子,呆会儿叫你看过够。”
秋芬一听情绪稳定了。
再说黄大一他们,已经到了街上,也不见黄中开车出来接这一大家子。在餐馆门口,黄大一把正在忙着迎接客人的黄中叫了过来,直说道:
“你不是说来接吗?为什么没有行动?”
黄中笑道:“哎呀,我还把这件事搞忘了,真对不起。”
江雪也过来肤皮招呼了一下,就进去了。
黄一之说:“黄中啊,你哥哥和你妹妹他们还在后面老远,你开车去接一下他们吧。”
黄中搔着后脑勺说:“哎呀,我忙不过来。……不关事,反正离开午饭都还早,等他们慢慢来吧,我会等他们的。”
黄一之再没不说什么了。这群黄家客人自觉挤进了餐馆。里面灯火辉煌、玲琅满目,和仙境没有多大差别。黄中和江雪都去张啰他们的朋友同事去了,这伙黄家客人开始一直没有找到座位,经过一番努力,才在大厅一个角落找到一席之地。现在最感到寒酸的是迟书君。半路上,她觉得全家人的穿作尤其是自己,要算是第一次打扮这样成功。但在厅里一比,别说家里其他人了,就连自己一眼也可以看出是纯粹的土老坎。所以,他们几个只好寂寞地坐着,幸好没有人来搭腔,就连黄娟也欠生了,抱着母亲的手不敢动。黄大一要自然些,他裹了一支很长的叶子烟,放在烟斗里大口大口地抽着,那烟雾缭绕起来,呛得旁桌的几个金发女郎和两三个长发男青年丧着脸离开了。这更好,又给黄家多让出了一席空间,好让黄为他们进来坐。正在这时,黄为背着秋芬进来了,哥俩已经累得头上直冒热气。秋芬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十分惊奇,“哦……”的一声高兴得直打手示。这时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吓得秋芬缩小了一大半,再也不敢吭声了。黄为他们好不容易才在母亲旁边坐下来,可那些人的目光老瞅着秋芬不放,就连常淑琴也窘红了脸。常淑琴此时很为难,心里想:该不让秋芬来,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大概有些不知道这一群土老坎是黄中的直属亲人,有的还不三不四地议论开来:
“这群农呵皮,走人夫打牙祭,和家一齐搬。”
“农村人吃回肉不容易,全家都来,好提高礼钱的效率。”
“你看那个残废人,多可怜,为了饱餐一顿,把人压惨了。”
……
这些议论江雪也偶尔听见了,但她没有给客人们作介绍,原因是怕这号穷人丢了她的面子。当有人问她那帮土老坎是谁时,便信口开河了:
“嗬,是原来黄中在生产队时的邻居。”说罢,眄了父母们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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